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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未来手册(1)

九月,史蒂夫去上大学了。十月,我和沃兹去看他,我们天没亮就出发了,开了将近十二个小时才到波特兰。我们傍晚到达目的地,把行李锁在后备箱里,然后就跑着去找那个美好的男孩。

史蒂夫的宿舍在一栋老式砖楼里,楼顶上有怪兽状滴水嘴。那些怪兽风格怪异,样式独特,又十分逼真,我感觉它们变来变去,拍动长满羽毛的翅膀,保持着中世纪的权威,俯视人间。

我们来到史蒂夫的宿舍时,里面大约有六个人。在乱糟糟的互相介绍中,史蒂夫抓住我的手就跑,领着我来到一个没有人的男女共用浴间,然后吻了我,好似从来都没有吻过我一样。

后来,直到该启程回家了,我才看到沃兹。

第一次去看史蒂夫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待了两天。我们睡在他那张狭窄的学生床上,还偷偷溜进浴室,在爪形浴缸里洗澡。我和史蒂夫共用他的食堂吃饭定额,每餐每增加一个人多花1.35美元,不过在我们想要独处的时候,我们就在他的宿舍里吃饭。我们用史蒂夫那个煤气灯做饭,吃的是坎贝尔牌番茄汤配饼干,用野营杯盛汤喝,饼干是咸饼干。每逢史蒂夫上课,我就去逛书店。史蒂夫曾经给我寄了一些卡片,上面印着当代画家马尔登·艾尔德的画,我在书店里找到了一整套这样的图片。我记得我当时很感动,因为我和史蒂夫都很喜欢这位画家的作品。我还用史蒂夫的耳机听音乐(通常都是贝多芬),随着音乐愉快地哼唱。后来有一天,史蒂夫走进来,嘲笑我五音不全,此后我就不再唱了。

这次去看史蒂夫时我第一次见到了丹尼尔·寇特克。和史蒂夫那段时期结交的大部分朋友一样,丹尼尔也有点像耶稣。他留着一头金色长发,面相柔和,长满了胡子。不过我对史蒂夫在瑞德学院的生活并无太多了解,因为我每次去找他总是来去匆匆,共处的时间很少。

现在回想这段往事,我对少年情感的强烈程度有了更深的理解。我和史蒂夫疯狂地思念对方。我们在夏天里靠得那么近,现在又距离这么远,真是难熬极了,那个时候,我们经常通信。

差不多三年后,史蒂夫帮我把东西搬出我父亲的公寓,他看到了那个我用来装他所有情书的大鞋盒。我记得他站在那里读信,身体呈现出滑稽的S形曲线,长长的脖子优雅地微微弯曲着。他用冰冷和怀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嘿,我以前挺浪漫的!”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这段分分合合的爱情已经彻底结束了,所以我感觉他这话的潜台词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

做一个浪漫的人对史蒂夫而言非常重要,这么说毫不夸张。那些信件早已遗失,卡片也只剩下一张,不过我还有几本肯尼斯·帕切的书,封底有史蒂夫亲手写的一些文字。这些字都是他用棕色或灰色墨水写的书法,而且根本不顾拼写和语法,反正我对此也毫不在乎。

麦田俱乐部(夜间分部)现邀请你每天夜里在你心中的麦田参加会议。记得带上你的爱。我们在那里见。

呆子上

眼神忧伤的低地女人,眼神忧伤的先知说不会有人前来,我那空洞的眼神,我那阿拉伯鼓,我应该把它们留在你家门前,或者,眼神忧伤的女人,我应该再等一等?(引用鲍勃·迪伦的歌词)

“⋯⋯上一页的文字和米里亚姆·帕切谈到她的丈夫和他的死时所说的一样,他也是这样谈论爱情的,事物背后的力量在继续,生活、爱,甚至是恨,都是如此。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迪伦·托马斯和麦田俱乐部也与我们同在。”

“遗忘的永远都在。”

我爱你!

史蒂夫上

我爱你直至天地的尽头。

呆子

我一直把史蒂夫的信当宝贝,并且渴望听到他的声音,可打电话很贵。(在一个每加仑汽油只卖三十二美分的时代,长途电话费居然会这么贵,一想到这个,我就很惊讶。)这里就要说到蓝盒子这种现在很著名的电子设备了,这东西是专门用来躲避电话系统的。史蒂夫和沃兹知道怎么做,做好了就拿去卖,以此为收入来源。这个时候我也要用这东西了。史蒂夫安排沃兹在一个周六来霍姆斯特德高中见我。我们必须使用公共电话,因为蓝盒子毕竟是非法的,还可能被追踪到,要是使用家庭电话就糟糕了。使用霍姆斯特德高中的付费电话就很安全,因为我们在校园里,从街上是看不到我们的。

蓝盒子大约三英寸见方,用优质塑料盒制成,很笨重,盒子顶上有数字按钮,上面的一根电线连着一个小扬声器,扬声器会发出哔哔声、刺耳的噪音和波动的音调,这样打电话的时候就不需要投币了。在我的记忆中,使用蓝盒子拨电话需要两只手操作。必须拿着那个小扬声器对准电话听筒,同时把蓝盒子抵在肚子和下面的架子之间,然后拨0键。在操作员应答之前,要按正确的顺序拨出号码,应对从电话中传出的声音。这其实就是机器对机器。沃兹在给我讲解时表现得很亲切,像个老师一样。他告诉我,从根本上来说,蓝盒子是在和电话系统提示对话并做出回应。后来不是他就是史蒂夫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份指南,以便我可以按顺序操作。

在史蒂夫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沃兹一抬头,看到我一脸的兴高采烈。然后他走到听不见我说话的地方耐心等待。我想不起我和史蒂夫那天说了什么。然而,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我用余光能看到沃兹,他在那里站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他双臂抱怀,低着头,一声不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感激之情。他那天的耐心和风度让我惊讶,沃兹以前从未令我如此惊讶。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他是一个成熟和健全的人,仅凭这个印象,我从此用全新的视角看待他。

后来史蒂夫和沃兹肯定认为我可以有一台蓝盒子,因为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史蒂夫不回家的时候,我就把蓝盒子装在一个纸袋里,拿着到处走。我知道联邦调查局认为这是违法行为,可我从来没有想过风险这回事儿。我觉得我没做坏事,所以一点不安也没有。事实上,为了拥有一件可以把贝尔大妈(指美国贝尔电话公司。——译者注)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高科技产品,我还感觉很高兴,甚至有些飘飘然。

秋末,我搭飞机去波特兰见史蒂夫。我们计划在两天后一起搭便车回旧金山湾。六十年代理想主义的光芒已经消失,搭便车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安全和容易——如果说以前有过安全和容易的时候。可史蒂夫心中的浪漫情怀依旧对搭便车青睐有加,于是我们就做了这个计划。

我父亲问过这次去波特兰的事情。我告诉他我要坐飞机去,然后和史蒂夫一起搭便车回来。他对此表示怀疑,还下命令:“你不能去!”我们吵了整整三天,后来我告诉他,史蒂夫已经安排好了,一个朋友要开车去旧金山湾,到时候我们搭顺路车回来。父亲吵累了,似乎相信了我的谎话,也可能他只是认为应该让我自己去面对不诚实带来的后果。他很尊重我们,所以没有要求我提供证明。我因为说谎感到很难过,可十几岁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虽然我很努力地去体谅父亲的担心,可事情一旦与史蒂夫有关,父亲就绝不可能改变我的心意。

于是我坐飞机去了波特兰,我们一起玩了两天,到了周五该回家的时候,我和史蒂夫下午出发得有些迟。我们肯定是在四点半左右到瑞德学院旁边的大街上,搭了第一趟车去了高速公路,后来我们又陆续搭了几趟短程车。吃过晚饭,我们在俄勒冈州尤金市郊区待了三个多小时,没有搭到一辆车。

地面冻得硬邦邦的,我们冷得要命,我坐在背包上,用手臂抱着头,又累又气,苦不堪言。我因为对父亲撒了谎而感觉特别糟糕,担心自己犯了个大错。史蒂夫却依旧很高兴,他跳到公路上,只要有车驶近,他就会伸出大拇指。终于,在夜里十一点半的时候,一辆巨大的大卡车停了下来,愿意捎我们一程,而这将成为我们最为漫长的一次归家路。谢天谢地,我们爬进驾驶室的时候,一股暖意迎面扑来,这让我宽慰很多。座位很大,比我想象的有弹性,我们所坐的位置要比路面高出很多。我以前从未坐过卡车,被它的蛮力捧在舒服的臂弯里的感觉妙不可言。大约二十分钟后,卡车司机劝我去休息一会儿:“你最好到座位后面去睡会儿,那里有张床。”“噢,”我心想,“这车里还有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也不知道那床干不干净,不过他坚持让我去睡觉,样子很和蔼,再说我也困极了,于是决定相信他。史蒂夫又和司机聊了大约两个钟头,然后他蜷缩着躺在我身边。这一夜,我们沿着弯曲的路行进,因为离家越来越近而开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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