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你可以选择到
博主资料

老李

老李的头像
  • 会员等级:高级会员
  • 会员积分:1000分
  • 空间访问:833次
日志分类
最近访客
文档搜索
日志文章

奔马草原

(18-09-05 03:48)   作者:吟光

故事简介

旅行杂志的记者赵子墨生活在城市,但对草原充满浪漫想象。一次采访机会,她来到牧场景区,本想采访马戏团团长——曾经著名的草原勇士阿木尔,不料遇上演出意外,对方因兄弟巴根坠马受伤而颓废。

为了解族群迁徙的故事,怀有心事的子墨随阿木尔回到草原深处,被荒败的景况震惊。期间,众人为她讲述了部落变迁的故事:童年丧父让阿木尔自小稳重,在老族长栽培下承担领袖责任,带领族人在环境恶化的草原上生存,但最终被迫离开,后辗转来到马戏团,放下骑士的尊严表演马戏谋生。如今马戏团接连发生意外,众人境况更加艰难。

敏感的子墨挖掘了族人间微妙的感情关系,为族群公主叶琳娜的故事感动,也想到自己的感情问题。她对这群人产生共鸣,帮助他们与牧场主周旋。众人携手对抗老对手的竞争,但压力紧迫,人到中年的阿木尔能否克服心理障碍,重新焕发草原勇士的英姿?

神秘白衣男子陆黎出现,欢快的草原篝火宴会上,子墨的心结能否被解开?

而面对势利的牧场主,马戏团能否留在草原,族人又能否实现回归草原的梦想?

不同的民族,各异的生活,相通的情感起伏。尽管成长和责任让我们学会蛰伏,但在平凡琐碎之外,不能忘怀支持内心的本源的梦想。

人物简介

阿木尔:曾经的草原勇士,如今的马戏团团长。因童年经历而早熟、稳重、隐忍、有担当,马术超群,受老族长所托心系草原和族群,但在残酷的现实中受尽砥砺。仍坚持最初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带领族人返回故乡草原。

赵子墨:旅行杂志的记者,都市里浪漫的文艺青年。怀有草原情怀,为采访来到牧场景点,与马戏团众人接触并产生共鸣、携手帮助其留住马戏团的表演机会,也在叶琳娜的比照下想通自己的感情问题。

叶琳娜:老族长那日松的独生女儿,美丽坚韧,英姿飒爽。小时候执拗要强,父母离世又遭受族群变故,逐渐成长为识大体的小妇人。与阿木尔的青梅竹马,痴恋一生。

巴根:草原孤儿,在族人的照料下长大。不怕死的勇士,性格甯折不弯,与阿木尓情同兄弟,暗恋叶琳娜并默默守护对方。

卓娅:牧场主的侄女,年轻俏皮,天不怕地不怕。起初孩子心性般加入马戏团,暗恋有领袖风度的阿木尔,后来在相处中被众人打动,逐渐释怀。

陆黎:赵子墨的未婚夫,某公司高管,因忙于事业疏忽感情,导致子墨赌气出走。最终赶来草原,与对方合好,并对境况窘迫的马戏团施以援手。

牧场主:唯利是图、趋炎附势的商人,因马戏团的表演意外要赶出众人,引发后面一系列的故事。在博弈中对族群的精神有所触动,但最终因利屈服。

那日松:族群老族长,宠爱叶琳娜,视阿木尓为己出并着力培养,对其影响很大。为族群生存操碎了心,妻子去世后依然忙于奔波,只能将对妻女的挂念埋藏心底。

乌力罕:马戏团解说员,在族群与众人一起长大。性格温和,喜爱读书,出口成章,与阿木尓一文一武合作无间共同进退。

阿日斯兰:竞争对手马戏团团长,阿木尔的老敌手。同样被迫离开草原后在赛马会工作,此次带领另一戏团前来挑战,目的也在获得生存机会。

清格勒:阿木尓幼年离世的弟弟,因与阿木尓赛马意外摔下而病重离世,成为阿木尓心中永远的牵挂。

剧情大纲

(闪回)蓝天白云青草地,正在进行儿童马术比赛,小阿木尔轻松获得冠军,老族长那日松为他颁奖祝福,稳重的小阿木尔表示自己目标是真正的草原骑士大赛“那达慕”。而那日松的女儿、小公主叶琳娜不满自己不能上场。

(一、引子)香港旅行杂志的记者赵子墨来到人工草原上的牧场景点,观看马戏团表演,见到被称为族群公主的叶琳娜正在进行马术表演。她来到后台想进行采访,正巧遇上一场演出意外,发现马戏团的团长、曾经著名的草原勇士、夺得“那达慕”大赛历届冠军的阿木尔,因为兄弟巴根坠马受伤而颓废。

与暗恋团长的年轻女骑士卓娅交流以后,赵子墨为阿木尔如今推卸责任的表现到不解。为深入了解更多族群迁徙的故事,怀有心事的赵子墨帮助马戏团与牧场主老板打交道,设法留在戏团。

另一边,叶琳娜走进巴根的帐篷,追往忆昔,劝阿木尔克服心魔。

(二、过渡)第二天,吃货赵子墨兴奋地品尝草原美食,并试图说服重新振作的阿木尔接受自己的人物专访。

通过与能言善道的族人乌力罕的交谈,子墨听对方回忆了阿木尔由于父亲早逝而从小早熟、稳重、有担当的经历。那时意气风发的草原骑手,与如今为生存而蛰伏的马戏团表演者形成对比,而草原曾经繁茂、生机勃勃的样子也与如今的荒败形成对比,让从小生活在大都市、对草原充满想象和情怀的子墨更加好奇。

(三、铺垫)赵子墨跟着为母奔丧的阿木尔回到草原深处,被荒败的草原景况深深震惊,破灭了浪漫幻想,也目睹了在困境中执意留守的老牧民。

一路上,阿木尔在回忆中讲述了个人经历和草原部落变迁的故事:少年时期他通过努力成为草原最出色的骑手,在“那达慕”大赛百战不殆;

面对生态破坏的草原,他追随老族长那日松寻找拯救族群的方法,并在对方的栽培下逐渐承担领袖责任,那日松去世后接过族长之责,试图带领族人生存;

但环境日益恶化,阿木尔寻找水源不得,只能带族群被迫离开无法继续支撑的草原。

与此同时,敏感的赵子墨还发现了戏团成员间微妙的感情关系,包括族群公主叶琳娜与阿木尔的青梅竹马,老族那日松长对阿木尔的栽培之恩,老族长与叶琳娜公主的父女之情,以及众人对团长阿木尔领袖地位的信赖等。

通过与叶琳娜交谈,赵子墨为昔日骄傲倔强的小公主在父母离世、族群变故等困境中,迅速成长改变而感动,同时也想到了自己的感情问题。

(四、铺垫、矛盾积累)第三天,根据草原人传统的“天葬”礼仪安葬母亲后,阿木尔驱车赶回马戏团,跟赵子墨讲述了接下来的回忆:

他们怀着对草原的依恋前往城市打拼,但始终无法都市生活适应。在屡次受挫后,阿木尔最终带着族人辗转来到马戏团,放下草原骑士的尊严,通过表演高难度的马戏以谋生。但及至如今,马戏团接连出现演出意外,生存状况更加艰难尴尬。

理解他们的处境后,多情细腻的赵子墨对这群人产生了情感共鸣。他们回到草原景点,携手试图与唯利是图、胆小怕事的牧场主陈老板周旋,以期望留住马戏表演的生存机会。

当天夜里,众人忙着准备第二天马戏团表演,赵子墨照料阿木尔的兄弟、不怕死的勇士巴根,听着草原上传来的歌声,了解众人对旧日草原的依恋。

(五、小高潮、矛盾积累)次日的马术演出对决,赵子墨为族群戏团取名“牧马人”,叶琳娜、阿木尔等众人先后出场,以赵子墨的创意马术表演为助力,整个族群共同努力,赢得团体表演的惊艳成功,老对手阿日斯兰带领的另一个马戏团都为之鼓掌。

但表演比赛结束之后,牧场主推卸责任、不做决定。最终两个戏团达成共识,分别由两个戏团的团长阿木尔、阿日斯兰作为代表,进行个人赛马对决。

面对强大对手,阿木尔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为第二天的比赛进行准备。

(六、大高潮)正值每月一次的牧场休整日,众人聚集到山顶围观这场决定族群命运的对决。对手十分强劲,用尽阳谋阴谋,致使赛事几度出现波折。最终,阿木尔还是凭借精湛的马术和良好的心态再次获胜。

族人陷入狂欢,兴奋的小公主叶琳娜冲下场去拥吻阿木尔。与此同时,阿木尔也与阿日斯兰定下继续赛马的约定。

赵子墨的未婚夫、香港某公司高管陆黎出现,他来找回任性出走的妻子,也促成阿木尔与叶琳娜终于走到一起。

离别前的最后一晚,牧民们燃起篝火,烤起全羊,用草原人传统的欢庆形式为远方的客人送行。卓娅对暗恋阿木尔的执念表示释怀,看到牧民们面对困境依然洒脱的生活状态,赵子墨也想通了自己的感情问题,懂得珍惜拥有和包容。她唱起城里的民谣,陆黎在一旁伴奏助兴。

(七、结尾)陆黎通过与牧场主斡旋,帮助马戏团成功留在草原并开扩表演场地。

与陆黎离开草原回港前,赵子墨在开阔的室外草场上观看马戏表演。她借机向阿木尔提出建议,改变马戏团的营销策略,将族人真正的梦想表达出来。更提醒他,毕生的梦想并只不是带好一个马戏团,更是带领族群回归心爱的草原。

闪  念

“阿木尔!阿木尔! ”

山脉连绵起伏,好像掩在薄雾里的驼峰。遥远的天际湛蓝得像透明一样,一直铺向远方,在邈远的地平线那里与草地相衔。碧绿草原扑面而来,绿意铺满大地,空气清新,萋草芳香扑鼻,美得仿佛回到了梦中童年的时光。

蓝天白云下传来欢呼,一年一度为草原骏马品评、祈福的“珠拉格马驹节”,其高潮就是这儿童马术比赛。

这一日,草地上都是群马奔腾,掀起一片尘土飞扬。小马驹扎着小辫,小骑手们头顶彩带,英姿飒爽地奔跑。

赤脚单衣,神色从容,呼声最高的阿木尔一路领先,跑得很轻松。他像雄鹰展翅一样自在,将众人远远甩在后面。

紧随其后的几个小骑士急得红了眼,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毕露,面部肌肉都扭曲了。其中一个紧紧地盯住阿木尔,眼睛余光扫到观赛区,牙齿一咬又狠狠扬鞭抽着马尾,抽得小马嘶鸣起来,差点将他颠下马。

“听说这场小骑士的比拼,约定胜利者可以娶到叶莲娜公主,难怪他们这么拼命。”不远处,坐在观赛区正中间的中年男子回头,望着身边的小女孩。

“阿爸你都不管管,还跟着胡说! ”女孩皱紧眉头,粉雕玉饰的脸上都是不满,“我才不要嫁给他们! ”

“哦?”中年男子歪过头来,故意逗女儿,“那我的小公主看上谁了呢?”

叶莲娜公主声音稚嫩,眉间却含起一股英气:“哼,我谁都瞧不上! ”

铜锣声重重敲下来,胜负分明,阿木尔已经轻松到达终点了。#p#分页标题#e#

人潮再度沸腾起来,冠军立于马背上,骄傲地朝众人挥着手。阿木尔毕竟是个孩子,再怎么强作稳重,也按捺不住意气风发。

这时一位妇人挤上前来,小阿木尔忙翻身下马,满脸欢喜:“阿妈!我没有给你和阿爸丢脸! ”

族长那日松拍了下小女儿,笑着起身往阿木尔走去,依据习俗,接过一旁递来的鲜乳,将喷香的鲜乳洒在冠军小马驹的额上、鬃上和尾上,以示吉祥和祝福。

“小阿木尔又赢了,真棒。 ”一边洒着,他一边在小骑士的耳边鼓励,“真是腾格里的好儿子,也是你阿爸的好儿子。 ”

“珠拉格只是小试,我的目标是那达慕。”漫天呼喊声中,他听到阿木尔轻轻说了一句。

那达慕大会是草原上每年最盛大的集会,每年一届,历史还要追溯到七百多年前。届时方圆一二百里的牧民都会携老扶幼赶来观看,成年的骑士们比斗赛马、射箭和摔跤,决出的胜者更可获得草原勇士的名号。

那日松闻言,不禁仔细打量着孩子。只见阿木尔双唇紧咬,年轻的脸上流露出坚毅,与他当年得知父亲去世时候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远处,叶莲娜仍然嘟着嘴,忍不住瞥了眼赛场,又低下头,兀自玩弄自己的马鞭:“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我能上场,谁拿第一还说不定呢! ” 

1、马戏表演

水蓝骑马装的女骑手踏马而出。

成年后的叶莲娜眉清目秀,蓝色头帕缠在额头,长发干练扎在身后,手执长鞭,脚踏长靴立定。她的骑下没有放置马鞍,只在马背上铺有毛毯,这种骑乘方式对骑手的要求很高。

只见她先在马上灵活地作出倒立、直立姿势,又从高速奔驰的马背上附身捡起地上花篮。音乐声响起,随着鼓点节拍,她长啸一声,在行进中以身下马,又以手攀鞍而复上,身手利落,既如男子一般潇洒,又有女子的俊俏。

“现在为大家带来表演的,是本族流淌着高贵血统的公主!驯马时高声呼啸,这是叶莲娜公主特有的习惯。”望见这位异域公主飒爽靓丽,听到解说员这样说,观众中不禁响起一阵掌声。

“公主?真的吗?”子墨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最佳拍摄角度,听到这里嘀咕了声,手中的相机不停,“长得倒挺好看的,可谁知道是不是噱头而已?”

那矫健的身姿在只有十多平米大小的室内表演场相当不协调,子墨始终觉得可惜。

马蹄之下所踏的并不是青色草地,水泥地年久失修的样子,已经被打磨得坑坑洼洼,高一块低一块。而马儿在行进中不断跌落粪便,更是影响美观。

子墨精通美工,以审度的目光打量四周。

狭小的环形驯马场地,木制栏杆一根根泛着干黄色,那音响和大喇叭一听也是上世纪的旧牌子,解说的时候还会“嗞嗞”冒着杂音。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这个马戏团的问题不是没有审美,而是太穷了吧。

一直啧啧赞叹的观众席忽然响起小小骚动,子墨回头,原来女骑士的坐骑在高速奔跑的进行中踩到一粒粪便,不觉往后一仰,连带着女骑士也身子不稳。然而她抓紧缰绳很快坐起,同时面不改色向观众致意,赢得欢呼声一片。

“掌声感谢叶琳娜公主的表演!接下来,请大家掌声更热烈一点,欢迎本戏团新加的节目:男女双人单马。”这次出场的是一男一女同骑一匹坐骑,男的身着长袍英气勃发,但面色有些沧桑;而女的年轻,穿着束腰长裙,大红色的头帕让她看起来格外娇俏。

“这是我们阿木尔团长和卓娅小姐的双人单马第一次演出,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后场的解说员声音高昂,努力调动着气氛。男女骑士举手向观众示意,展示二人组合的环倒立、臂上直立等动作。

见到这俊男美女搭配的一幕,观众都激动欢呼,有人甚至吹起口哨。终于等到要等的人,子墨也终于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很快,随着一声锣响,中场休息的时候到了。一团乌泱泱的人群涌出去,另一团乌泱泱的人群又涌进来,导游举着小旗子扯起嗓子喊“这边,这边!”

这个马戏团位于旅游景区内,每日两场,为来到草原景区的游客提供马术表演。来来往往的观众不过看个新鲜,没人知道,这些表演者骑士其实都是一流的骑士。

换场的过程里,刚才表演双人单马的中年男子再次出现,这回拎着扫帚和垃圾铲,在一片嘈杂当中默默开始打扫场上马粪。两个年纪稍小的牧民衣着鲜艳,捧着破旧的铁盆满场在走,请游客为刚才的表演打赏。

这像是什麽样子?在乞讨吗!

子墨紧皱眉头,简直看不下去,愤愤然收起相机往后场走去。

彩色的幕布将所谓表演场与后台隔开,刚跨过幕布,一股浓重的马臭味扑来,子墨皱了皱眉,刚刚那位“公主”正在低头刷马,身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正准备上前,身侧的喇叭里响起巨大音响:“欢迎诸位光临草原牧场马戏团!接下来我们表演继续!”

不小心站到喇叭旁边,子墨被音浪震得退了几步,正好撞到另一位也穿着民族服饰的高个演出者。

“啊,抱歉!”子墨忙揉着耳朵让开,翻出记者证:“您好打扰了,我是旅行杂志的记者赵子墨,这次来……”

“我要上场了,你找团长吧。”那壮高男语气不善,不礼貌地推开子墨。

只见他低哼了声,一把拽过刚刚拉开幕布、回到后台的男骑手。

“为什么卓娅说要加男女同骑,你就加了?”

“什么?”对方的怒火突如其来,手上还拎着扫帚和垃圾的男骑手看起来有些困惑,“我只是不想跟她吵,怎么了?”

子墨被晾在一旁,忽然想起解说员刚刚提到,那男骑手正是团长阿木尔。

“怎么了?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壮高个看起来怒气更旺,“我陪了叶琳娜这么多年,只知道一件全族人都知道的秘密,就是她喜欢你!你别装不知道!”

阿木尔愣住了,音响又嗞嗞响起来:“接下来出场的是我们不怕死的勇士巴根,他将为大家带来高难度表演,掌声欢迎!”

那巴根忿忿丢下一句:“她只想要你的陪伴,你最好不要老是让她伤心!”然后头也不回,喘着气翻身上马而去。

子墨在旁看得心惊肉跳,暗想,这一趟来到后台,真是来对了,一个小小的马戏团居然有这样的爱恨情仇。她瞟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阿木尔,全身的八卦细胞迅速涌动,好题材!

“团长您好,我是……”她凑上前去,然而话还没说完,只听前场传来一阵巨大的惊呼声。

转头一看吃了一惊,只见那巴根正狠狠抽着自己的马,而那匹马像失控了一样嘶吼,急速地甩着马脖子扭动,似乎想要把骑手甩下来。

阿木尔双眼冒火,用子墨听不懂的语言向前台高吼,就要往台上冲。子墨下意识地拉住他,惊叫起来:“危险!你上去会被踩死的啊!”

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巴根挣扎不及,从马上跌落,远远好像还看到马蹄踢了他一脚。

观众尖叫散开,四周涌起嘘声。前场乱成一片,失控的马匹还在台上踢踏。

“大家不要惊慌!快离开场地!”混乱的喇叭声中,阿木尔甩开众人,奔上前台躲过疯马,一把扛回巴根。

其他表演者纷纷围过来,那巴根浑身是血,被众人抬着往内室而去。

一股血腥味涌上,子墨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2、颓  废

睁开眼,子墨发现自己躺在宽敞的白色圆形秃顶帐篷里。只见屋内垂着繁复的少数民族花样挂件,西北侧摆放神像和佛龛,西南处则陈列放牧的用具,还有零散的炊具、奶具置放在另一边,中央为烹调和取暖而用的炉灶周围,则铺满毛毡地毯。她知道,这是草原民族的“毡包”。

盯着包顶的天空,子墨发了半晌的愣,终于晃晃脑袋坐起身,拎过床边的背包和相机,这才看见,旁边的床上正躺着伤后被包扎的巴根。那层层绷带下隐约的血迹,让她又有了反胃的感觉。

她竭力定了定神,起身准备出门。

“你醒了。”像干枯多年的河床般沙哑,床的另一侧忽然响起声音。

子墨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原来是那位阿木尔团长。只见他半跪在地上,整个人低落得像是一块木头。

“是啊。喔对了,您好,我叫赵子墨,是记者。今天刚到,本来准备对贵团进行那个……进行采访……”那团长眼神空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她说话,子墨只好悻悻地自我介绍半天,“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晕血……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对没有回应,子墨试探地提高音量:“团长?阿木尔团长?”

对方像刚从梦游中惊醒,这才回魂般地望过来:“啊,对不起,突发意外,让你失望。”

可不是失望吗!子墨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坠马的又不是这个团长,他怎么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一点都没有传说中草原勇士的样子。

说也奇怪,子墨从小生长在现代化的大都市,别说草原了,甚至连活马都没见过几次。然而莫名地,也不知道是因为看了几部草原小说还是电影,文艺情怀浓厚的子墨在心里总对草原和骑士念念不忘,有着特殊的情结。这次一个旅游牧场为了扩大宣传,提供采访驻扎马戏团的机会,在杂志社负责人物专访的她立马兴致冲冲把活揽了下来。不是什么重头戏,主编就任由她自己过来了。

虽然主编对这个马戏团不了解,但子墨可是有所耳闻——尤其团长阿木尔,传说中更是纵横草原的天才骑手,只要他参加的那达慕大会,第一名就不会落入他手。

只不过,近年草原环境遭到破坏,风沙一阵接着一阵袭来,吹得很多族群被迫迁徙,草原勇士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而比拼马术的的那达慕大会停办了好几届,自此再听说过阿木尔的消息。所以这次得知消息她自然兴奋。这个原因之外,其实子墨本就近日心情不畅,来草原也想顺便散散心,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幻想里,草原辽远宏大,草原英雄更是坚毅勇敢,自由放牧,纵马征战,流血流汗不流泪,怎么会轻易被打倒?#p#分页标题#e#

草原上的雄鹰坠落泥泞,蛰伏在马戏团演出马技,其实是件相当丢脸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子墨想来一探缘由。可更让她没想到,面前这鼎鼎大名的草原勇士却这么脆弱,简直不堪一击!

本来想看一幕英雄片,结果看了一部言情剧。

想到这里,子墨叹了口气,懒得再交流,客套一句“哪里的话,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希望巴根早日康复”就起身准备出帐篷。

拂起帘幕的时候,才听见阿木尔沙哑的回答:“康复?还能康复吗?”

“这话说的,你不要咒他啊……”子墨听得有点恼火,帘外打进来一阵风,刺骨的寒冷冻得她一个激灵。岁过中年的骑士头发斑白,被风吹起轻轻飘摇。只见他神色哀伤,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或是追梦人失去了信仰。

有那么一瞬,子墨心里软了一下。但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还是迈步出了帐篷。

“啊,你醒了。”刚出帐篷,迎上来一个骑士服的少女,好像是刚才表演的某位,子墨晕晕的一时想不清楚。

“是啊,抱歉吓到你们了。我是……”

“没有没有,赵记者,是我们吓到你啦!”那少女打断子墨,看起来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我带你去管理处那边吧,牧场和戏团的人都在那边,正……正商量事情呢。”

子墨想了想反应过来,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跟了上去。

“巴根醒了吗?”走着走着,那少女忽然回头问。

“没有。”想了想,子墨又补上一句,“我出来得匆忙,没看太清楚。”

“那,那团长怎么样了?”少女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不怎样,看起来很消沉啊。对了!他是团长,你们商量事情不需要他在场吗?”子墨突然想到这,颇为诧异地问道。

“唉,团长和巴根关系很好,亲得就像两兄弟一样。巴根受伤,他伤心也可以理解吧。”叹了口气,少女骑士没有答话,一边走一边低头踢着地下的杂草,说得无奈。

“可以理解?”一股无名火冲了上来,大概是失望让子墨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草原人遇到困难原来都这么脆弱?伤心就可以推卸团长的责任吗?”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停下来望住子墨:“赵记者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这个戏团由他们族人组成,从族里变故以来阿木尔一直带着族群到处打拼谋生,从未辜负族长的责任。”

她毕竟年轻,声音脆生生的,说起这样沧桑的话有些不协调,但一字字正敲在子墨脑中。草原暮色中刮来寒风,吹得子墨清醒过来。

“不好意思啊,是我说话太过了,可能还是有点晕吧。”子墨解释道,忽然记起少女的名字,“卓娅小姐,我一个外人不了解情况,说得不当的地方请别介意。” 

卓娅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走:“没事。我其实也是外人,但加入团里这段时间里,看到团长日夜操劳,为族人花尽心思,知道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爬过了半座山,子墨跟着卓娅来到牧场管理处。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除了子墨之前见过的牧场主,没来得及换下演出服的叶琳娜和另一个牧民打扮的中年人正在跟他争论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了!刚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要是效果好的话,就会持续给场地和资助,申请成景区常态性表演。但是如果收效不好,我们就考虑停办,换其他表演节目。”牧场主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中气十足,“现在坠马事件接连发生,别说观众,连普通游客都吓跑了!没要你们赔偿就很不错了!”

“是是,您说的是。”中年人点头赔笑,“这次的事件是我们的不对。但请您再考虑一下,给个机会,毕竟马术表演还是很受欢迎。以后我们一定……”

“没有以后了!我宁愿少赚一点,也不要……”正激昂地喷着口水,瞟眼看到子墨走进来,牧场主忙起身,换了笑脸迎过来。

“哎呀,赵大记者,您好您好!欢迎您从大老远从城里赶过来啊!”热情地握过手,吩咐手下倒了茶,他又招呼子墨坐下。

“本来您大驾光临是我们牧场的荣幸。可是您看这事弄得,实在对不住……”说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请求看向子墨。

子墨微笑摇头,挥了挥手:“陈先生您好,意外事故是不可料的嘛,没关系。”她望望身边几位尴尬的牧民,“要不我等一会,您先忙完您的事情?”

“好,好,我很快解决,麻烦赵记者先坐。”

牧场主转过身,收敛了笑容,哼了一声:“本来还想帮你们扩大宣传,也挽回一点上次事故的影响。这下倒好,直接在人家记者面前表演坠马!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琳娜走上前:“我们戏团买不到保险,每次表演的风险都要自己承担,盈利却多归牧场。讲起来,其实只是租用您的场地,不会对牧场旅游造成影响。”

“笑话!戏团和牧场卖的是联票,好坏都绑定在一起,怎么会没有影响?话说回来,不谈收益,你们这样危险系数太高的表演方式也不能再继续,不然出了事还要赖我!”牧场主说得严肃,一边用眼神余光扫了扫子墨。

“前几天就有另一个戏团联系了我,这几天我给你们结算费用,赶快收拾行李离开,给人家腾出位置。”

“啊舅舅,不要啊!”没等叶琳娜和中年人反应,卓娅扑上前去,“您别这么绝情,再给一次机会啊!”

原来是亲戚?子墨正喝着茶,吃了一惊抬起头。

“已经给过机会了呀,小卓娅。”牧场主脸色柔和了下来,“半年来你玩得也够啦,该收收心了。大不了,下个戏团来了,到时候再让你去串串班呗。”

“不要不要嘛,就要这个,就要这个!”卓娅无计可施,一边撒娇,一边哀求地望向子墨。

叶琳娜和中年人对了对眼神,叹口气走上前:“至少,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整顿一下吧。”

牧场主皱起眉,摇了摇头准备反驳。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陈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也没完成我的报道任务,在戏团整顿的这段时间里,就让我留下来顺便做个采访吧。”

望着突然站出来的子墨,牧场主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的,有些犹豫。

“放心,我这次来的任务是对团长阿木尔的人物专访,坠马一事不会予以提及。”子墨深知他的顾虑,笑着开出条件,“另外,我可以跟其他前来采访的同行打声招呼,帮您控制舆论。这样,您看成吗?”

“赵记者,真要多谢您帮忙!”稳住了牧场主,在回戏团的路上,副团长乌力罕不断向子墨道谢,“这段时间住在我们这,有什么需要的来找我或者叶琳娜就好!”

“好的,那就打扰你们了。”子墨说得迟疑,“那个,要不等你们先休整几天,采访阿木尔团长的事情……”

乌力罕尴尬地苦笑了,试探着说道:“我们戏团成员都跟阿木尔一起长大,对他的事情很清楚。不然,我们跟您聊聊?”

子墨有点失望:“这样啊……”

“不用了。赵记者您先休息一晚,明天团长就去找您。”离开片刻的叶琳娜端着两碗乳白黏稠液体出现,碗中还飘出酒香味。只见她将一碗递给子墨,“这是我们草原特别的食物马奶子,最常用来款待宾客,请您尝尝看。”

对上子墨诧异的眼神,叶琳娜扬了扬嘴角,蓄起笑意:“欢迎来到草原。”

送走客人,叶莲娜的笑容隐去,抬头看看天色,转身来到病房的帐篷。

“吃不下的话,来喝点东西。”叶莲娜递过碗,虽然透着疲惫,但她语气温柔,“你也不希望巴根醒来,反而看到你倒下吧。” 

帐篷里的人眼神空洞,伸出手接过来一口径直灌了下去,又木然地递回去。

叶莲娜不以为意,搬过凳子拉阿木尔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

“我知道,你想起了清格勒,是不是?”叶莲娜轻轻地说。

阿木尔眉间动了一下。

清格勒是阿木尔的亲弟弟,从小跟他们玩在一起,关系很是亲密。只是幼年早逝,现在记得他的人已经不多。

“其实我也想起了他。”叶莲娜继续说,歪着头回忆什么,“他走的时候我大哭了一场,好像从没有那么伤心过。除了你和巴根,清格勒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比你跟我亲近,性子又比巴根温和。”

“可他比我和巴根更要强。”阿木尔终于发声,像干枯多年的河床般沙哑,“他还那么小,刚学会骑马,就吵着非要跟我比赛。我……我竟然也为了争一口气,一点都不让着他。那晚风吹得那样大,他……他从马上摔下来以后身上伤得很重,又染上风寒,竟然就这样走了。”

叶莲娜叹了口气:“你把巴根当做丢失的弟弟,看到他也落马受伤才这样忧心,对不对?”

“这些年,只有你一直理解我。”阿木尔苦笑起来,双手插进头发里,竭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不过我不止是担心,还有自责。我自责保护不了全族人,保护不了阿妈,保护不了巴根,也保护不了你,要让大家都跟着我受苦!” 

“你从来都这样想,从来都把自己压死。”叶莲娜轻抚阿木尔的后背,柔柔地劝,“相信我,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

“是吗?”阿木尔呆望着昏迷的巴根,一脸迷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到怎么样,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下去。我真的不会、也怀疑要怎么带好一个马戏团……”

“阿爸说的话我不太在意,可是你说过的我都记得。”叶琳娜语调平缓,抬眼直直地望向对方,“我记得你说,要担起必须要负的责任,也记得你说要面对现实。”

听到这话,阿木尔似乎愈加痛苦,几乎要将头埋进床被:“这……这些其实都是你阿爸告诉我的。”

“还有一句,是你自己说的。”叶琳娜停顿片刻,忽然提高声音,“你说过总有一天,要带我们重归草原!”

阿木尔如受重击,抬起头,呆呆望着对方良久。

“汉人有一句话说得有道理:轻易能实现的梦想就不叫梦想。”叶莲娜为辅助阿木尔打理戏团,这些日子跟着乌力罕看了不少书,此时显得很沉静。#p#分页标题#e#

“为了梦想,有时候就要做一些违心的事,困难的事。但是只一件,你要记得我们的梦想,不只是做好一个马戏团,更是有朝一日重回草原!只要你记得这一点就够了,因为我相信你,相信我们的阿木尔族长,一定会做到的。”

叶莲娜笑了笑,屋内灯光稀薄,映在她脸上,美得像冰销雪融后的绒花。

阿木尔一时有些错乱,透过公主美丽的脸庞,眼前浮现出另一位老人的音容。

3、接风宴

第二天,子墨睡到晌午才起身出帐篷。和睦的阳光打在身上,草原入眼一片翠绿,在光线下闪着微光。因为露珠的滋润,草尖舒展开来。

子墨幸福地伸了个懒腰,心情也明亮起来。

随意逛了几步,碰上一位团员跟她打招呼:“赵记者,您醒啦!” 

“是啊是啊。睡得太舒服,都起迟啦!”

“那就好。”老牧民笑得和善,递过来一些吃的,又嘱咐道,“对了,团长早晨来找你,看你还没起来,就先忙戏团的事去了。他说中午邀请你一起吃午饭!”

子墨点头答应,跟老牧民聊了一会。

如她所料,这群团员原先都属于同一族群,因为自己的草地干枯荒芜无法生存,被迫离开家乡,在族长阿木尔的带领下设法谋生,最后辗转来到这个旅游牧场。看在他们马术精湛的份上,加上阿木尔的名气,牧场主提供了马术表演的机会以吸引游客。

昨夜半宿没入睡,听着草原上起风的呼呼声,子墨已理清思路。

作为资深的草原爱好者,她深知马背上的民族视尊严比自己的命还重,马术更是他们最看重的技能。因为在远古时期,在一次次烽火连天的战争中,游牧民族就是靠着高超的马术建功立业、赢得胜利。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逼得骄傲的牧民放下尊严来表演马戏?又是什么样的缘由,让一位曾经骁勇善战的草原勇士沦落成了马戏团团长?这些疑问,都是子墨最好奇的。当然,更别提无意中被她发现的八卦了。

反正回去家里也是不顺心,整天守着个影子都不见的人,还不如我自己消失。她知道每次只要用上这招,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子墨一向任性,这样想着,便做出了逗留下来的决定。

收拾好心情,在老牧民的指路下,子墨来到用餐帐篷前。

不久,阿木尔如约而至,风尘仆仆地像换了个人,边走边跟身边人交代着什么。看到子墨,他笑着走过来。

“赵记者,欢迎您来到草原。”

跟昨天截然不同,他气场沉着,言语从容——子墨忽然间理解了,为什么大家都把这个人当做主心骨。

“感谢您相助我们戏团,昨天我失态了,在这里道个歉。来,这杯酒敬您!”

子墨学着阿木尔的样子一口饮下整碗羊奶酒。醇香中带着浓烈,喝完后浑身暖和,果然后劲很足。

这确实是一餐丰盛的草原食物宴,烧得流油的烤羊腿、手抓肉和一条条肉干颜色诱人,还有乳白色的奶茶、奶豆腐和奶酪,香味扑鼻的泡炒米和焖面,满满一桌让吃货子墨的眼睛都直了,没出息地不顾形象,逐个品尝。

“您慢点吃。这烤全羊在草原上用来招呼贵客……炒米是我们日常主食,泡在奶茶或者奶皮里面更好吃。”阿木尔帮她布菜,热情地介绍道。

“嗯……嗯,味道果然特别!”子墨心情大好,边吃边聊着,“虽然这是我第一次亲身来到草原,但我从小就向往草原上自在又辽阔的感觉……喔呜,还有食物!”

阿木尔不被人注意地叹口气,抬头笑了笑:“那就希望你不虚此行。”

“嗯嗯……当然!对了,巴根的病情怎么样?”

“还在昏迷中,医生说休养两天会醒。”提到巴根,阿木尔还是有些担忧,“希望不会有大问题。”

“那就好!放心吧,一定会没事的。”子墨想到这次来的目的,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久仰团长你的大名啊!”

阿木尔不好意思地笑笑:“听说你想采访我?可我没什么好采访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墨点点头,答得从容:“别担心,你只需讲述一些往事就好,我会再整理的。相信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值得回忆的事,我想做的就是将生活的记忆记录下来。”

“好。”阿木尔想了一下,半饷,又补一句,“不过,我需要先离开一天。”

“离开?”子墨咬着羊肉抬头,惊讶地看着阿木尔,见到后者脸上浮现的低沉。

一旁的牧民插话,子墨才知道,早在前几天草原上传来消息,阿木尔的母亲去世了。

当时族群被迫转移的时候,阿妈执意要留下来守着已经枯了的草地,任凭儿子怎么劝说也不动摇。而今,老人终于在心爱的草原上无疾而终,并留下遗言,希望施行天葬。

子墨知道,天葬是游牧民族的一种传统丧葬方式,人在去世以后把尸体运到指定的地点,任野狼吞食、飞鹰叼啄,认为逝者的灵魂可以经由这些神兽被带到天堂。

可是阿木尔得知消息的时候,戏团正面临危机。

群马奔腾一向是剧团演出效果最好的节目,但也是安全危险最大的。那天由于打扫马粪不及时,有一匹马脚下打滑崴了一下,连带着后面几匹都撞了上去。幸好当时马群还没有高速奔跑起来,但还是带得数位骑士跌落下马,受了轻伤。

现场观众吓得四散,景区人员得知也来问询。阿木尔作为团长,此时完全无法脱身。再加上倒下了几个伤员,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若离开表演根本无法继续。眼看这几天,受伤的骑士好得差不多,他正准备赶回去奔丧,不料又出了巴根的事情。

难怪那天牧场主说,坠马事件接连发生,真是祸不单行啊。子墨暗想。

“这几天停止演出了,戏团暂时交给乌力罕,我要赶回去送阿妈一程。” 阿木尔说着,又灌下一大碗酒,“请再等一天。”

“听到这个消息,我深感遗憾。”子墨神色凝重地放下筷子,想了想,有了打算,“再等一天当然没问题,不过团长,我倒有个建议。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跟您一起回去?”

阿木尔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的请求。

“一来,可以在路上跟你聊聊,对现在这样繁忙的情况来说也节约时间。”子墨将自己的理由婉婉道来,“二来,也给我个机会,亲自去了解真正的草原,为令堂送行。”

良久,阿木尔正色:“赵记者,要知道现在真正的草原恐怕跟你想象差得很大啊。”

子墨点头微笑:“你也要知道,我想看的正是真实,而不是幻想。”

牧场位于半山腰,毗邻连绵山脉,放眼望去很是壮阔。只是这一片幽静中,难免少不了游人的来来往往。子墨为旅行摄影杂志工作了几年,也算去了各地的不少景区,对这样半人工半自然的环境再熟悉不过。

给主编发完短信,解释了要迟几天回去的原因。她看看手机里另外几条未读短信,撅起嘴哼了一声:“都不打电话过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是子墨来到草原的第二个夜晚,却是她第一次走出帐篷,感受天地浩大。

晚上的风有些冷,收完行李,子墨郁郁地在帐篷间晃,帮牧民收拾工具。

“赵记者,您还没休息呢?”身后传来乌力罕礼貌的声音,“这几天起了变故,希望没有打乱记者的工作。听说你是特意来采访阿木尔的?”

“是啊,你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子墨换上笑脸,随意在帐篷边坐下,“不知道团长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呢?”

“他啊,他从小就很有天分,被当做族里的神童来培养。我虽然大他好几岁,但骑马根本赶不上他。”

说起童年的事情,中年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飞了扬起来:“我从小喜欢看书嘛,那时候我跟他一文一武,并称草原两小鹰。”

正如子墨想象中那样,阿木尔小小年纪就有草原人的骨气,马术在小伙伴中遥遥领先,仍然日日辛苦操练。更难得的是,他十分早熟,办事稳重,傲而不骄,跟同龄人走得都近。在弟弟和父亲相继离世以后,作为家里唯一一个男子汉,他每天起早摸黑去放羊,帮阿妈做家务,甚至主动跟族里的叔叔们逐狼群、斗鼠疫。

“小时候赛马比赛,他总像一只雄鹰一样,把众人远远甩在后面。我还记得,每次他拿了第一以后,立在马背上朝众人招手的样子,那么意气风发。”乌力罕仰头望着天际,脸上闪烁神采。

一阵不长的沉默,远处帐篷间传来阿木尔的声音,焦急中带着疲倦:“我明天就去打探其他族群的消息,看看如果被迫离开的话,有机会去投靠哪里……”

“而现在……”似乎打断了回忆,乌力罕的眼色渐渐黯淡下来,像忽然泯灭的流星。

“而现在,我每天看着他骑马站到表演场上,使尽浑身解数,面对一群举着旗子的观光游客。”

一时间,子墨也是无语。寒风中,四周牧民们收拾的声音叮当作响,衬得夜幕有些凄冷。

4、真  实

天空黝蓝得怕人,干燥到几乎没有一丝云。传说中茂盛的青草地,入眼却是一片亁黄——稀疏的沙草之间是大片大片的板结沙地,到处坑坑洼洼,看起来就像老人千疮百孔的面容。

路两旁干黄的草甸飞快闪向车后,牧民们一行几人,坐在暂时租的吉普车里,车子就在这样恶劣的路况下颠簸前行,不时打个踉跄。一路黄尘滚滚,偶尔见到几只零落的羊和马,却一直没见到成群结队的。

咣当一声巨响,车子又颠了个大震,子墨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声:“好吧……真实,果然是疼痛的。”

记得昨晚,她翻出描写草原的小说,书中还这样写道:

“在碧蓝的天宇下,牛羊悠然散布,我目光的触角像一根藤,漫溢至心灵。眼前这世界绿意茫茫,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浓淡不一的绿坦坦荡荡地铺上大地,我的身心宛如扑进母亲的怀抱,回到梦中童年的时光,那些人世间最本真的美好瞬间就这样呈现在面前……”#p#分页标题#e#

原来那梦中的美好,早已是永不复返的曾经了。

自嘲地笑笑,她摆摆头甩开杂念,掏出笔记本准备开始工作:“好吧,阿木尔团长,让我们开始。是否可以请您说说,当年是怎样接任族长,又为何要离开草原的经历呢?”

“归根到底,草原坏了还是因为汉人过度放牧,腾格里发威惩罚的缘故吧。”腾格里是草原人口中的天神,牧民们还延续着千百年来的信仰。

阿木尔盯着窗外,孤零零的山头,阴沉的天气,黄沙满目里仿佛又出现当年那位老人的身影。

夕阳西下,山头西北处的古城孤零零地伫立。

纵身下马,那日松咳了半声,紧跟几步追上前面的少年。

阿木尔接族长递来的马缰,将二人的马系在一起,然后扶着那日松往古城走去。

那年大旱来得毫无征兆,牧民们都认为,这是上天腾格里降下的警告。

草枯了,水断了,本来已经很脆弱的族群一下大乱。由那日松族长带着,众人每天骑马跑几十里地去打水,好不容易用备粮度过了难关。虽然死了不少羊群,但毕竟没什么人伤亡,已经算幸运。

为防大灾之后第二年春来沙地面积夸大,他们又连轴转了几天时间,围栏封育,补播改良,终于完成收尾工作。

这天,那日松几人跑了一整天,赶往各个帐篷安抚灾民,叮嘱下一步防护措施。一直忙到太阳落下,才踏上归途。

走到半路,那日松提及想去黑山头看看。

“到底是老了,才忙几天就撑不住。”推却阿木尔的搀扶,那日松自顾自豪爽地笑着,“也才会想来看这老地方。”

“族长您连跑了几天,明天不要再去了吧。”阿木尔说得忧心忡忡,“您放心,我跟乌力罕可以做的。”

那日松摇摇头:“孩子,不要小看我,当年我也跟你一样是草原勇士哪!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他看少年还想再说什么,又笑起来:“好了,不要跟我女儿一样唠叨啦!”

阿木尔见此,只好叹了口气放弃:“叶莲娜也是担心您的身体。”

那日松点点头,飞扬的神情黯淡下来,望向远方橘色的落日余晖:“我知道。这孩子性格跟我太像了,凡事认个死理。她阿妈去年在鼠疫里染病去世以后,她就一直闷闷不乐,什么正事也不干,每次看了都叫我生气。”

他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如今已是布满皱纹,每一条都是为族人们操碎的心,却不知埋藏在心底的哪一处,是对妻女的挂念。

二人眼见进入了内城,沿着护城壕慢慢走着。

“说起那不象话的女儿,我倒想起年轻一辈中,没几个让人省心的。”那日松将话题转回族人身上,“巴根最近怎么了?整天不是陪叶莲娜到处混,就是还在苦练骑射技艺。好几次,我见他摔得全身是伤,他不要命了吗?”

“巴根从来都是不要命的,族长难道不知道吗?”阿木尔苦笑,提起来很心烦,“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骑马射箭已经救不了草原,他总不听。”

“唉,毕竟是个好孩子。改天我找他再谈谈吧。”那日松也沉默了一会,“他从小没有父母,虽然受大家的照顾,但毕竟有些偏执和自卑。我知道你一直把他当弟弟,别着急,好好跟他说。 ”

四周几乎全黑下来,西边最后一抹亮光打在身后,阿木尔的神情有些低落:“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救草原,救我们族人。”

自从族长将管理族人的任务一点点移交给他以来,除了最初的激动,更多的反而是压力。

他的骑艺在草原上无人能敌,射箭摔跤也样样精通。那时,他还像小时候一样,高高立在马背上,接受山呼海啸的欢呼,接受母亲赞许的拥抱。

时过境迁,现在的草原已经不再碧绿。干旱频发,水源干枯,鼠疫成灾,风沙化和荒漠化日益严重。牛羊死了好多,牧民也前后迁走几批,连草原上争夺勇士称号的传统盛会那达慕,都停办好几届了。

他阿木尔可以在赛场上夺魁,可以做出最惊险的马术动作,甚至可以跟父亲一样与凶猛的狼群搏斗。然而,他却治不了几近干枯的草原,杀不光成群出没的老鼠。

“虽然有崇山峻岭,

我们的坐骑没有不能攀登的顶峰。

不怕那咆哮的大海,波涛猛卷;

不怕那熊熊的大火,烈火燎原”

走到古城内残破的花岗岩柱基旁,阿木尔忽然轻轻哼唱起来。

“族内没多少人记得这么古老的史诗,你竟然能唱出来。”那日松听了,有些惊讶。

“因为成天听乌力罕唱得多了。他现在越来越沉迷古老的书卷和故事,大概也迷茫吧。”阿木尔苦笑着摆摆头,“传说中的英雄总是跃马持戈,搏击沙场,生生死死,义无反顾。往日的英雄气概难复,面对荒芜的草原,我们这些人,倒不知道可以跟谁去搏斗了。”

那日松望着忧伤的少年,忽而发声:“是啊,古老的英雄不复存在,但是年轻的英雄正在成长。”

阿木尔抬起头来,细听老人的教诲。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你来培养吗?”那日松站在风沙中,显得愈发沧桑。

阿木尔茫然地摇摇头:“当然不是因为我的骑射。”

“今天的草原已不是过去的草原了。你说的对,以往勇士们最重要的骑射技艺已经救不了族人。”那日松咳了一声,又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你还在小时候,跟我说过的话。你阿爸为保护族人去世后,你说,你会做家中唯一一个男子汉,撑起整个家。”

阿木尔在风沙中垂下眼,忽然有些赧然。

“我当时想,你可以撑起一个家,也可以撑起整个草原,撑起我们族人的每个家。”

“既然时代不同了,英雄需要肩负的也不同。”那日松皱起眉头,仿佛又恢复了年轻时候的坚毅,“面对现实和改变,扛起属于你的责任,挽救枯败的草原,带领族人在风沙中撑下去,这不比征战沙场轻松,更不会没有征战沙场伟大。这是腾格里赋予新一代草原人的责任。”

“阿木尔,你要担起责任来,第一步就是直面现实。你不能像他们一样逃避。”

少年在暮色中听得愣住神。

良久,他缓缓答道:“族长,我明白了。”

“这是老族长在临终前交托我的话,现在传给你。”南风吹起来,夜色四合中,那日松向少年伸出干枯的手,“将来撑起这草原和族人的重担,要靠你了。” 

5、离  开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天的谈话原来是那日松族长的一种暗示。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有意加紧培养我。”

回想起好多年前的事情,阿木尔垂首,言语里满是敬意:“过了半年,他就去世了。我挑起族长的担子,带着族人,设法在逐渐荒了的草原上活下去。”

子墨轻轻“啊”了声,突然想到什么,转头望一眼坐在前面的叶琳娜。凝固的背影中无法看出她的情绪。

“啊!”又是一个大颠簸,子墨卡在嗓子里的惊呼叫了出声。

抽动一下,熄火,车子陷进土坑里,再不动弹。

趁着众人推车的间隙,子墨认真审视起接近深处的草原。极目远望,细微有一些绿意,但低头细看,几乎可以看清地面的沙粒。到处都有水泥桩柱和铁丝网,一小群羊垂头丧气地经过,毛脏脏黑黑的,看起来又瘦又小。

一阵风起,裹起黄沙滚滚,沙坑中忙碌的阿木尔登时看不清面容。

乌力罕口中幼年时意气飞扬的阿木尔,他自己回忆中彷徨困顿的阿木尔,前几日跪在兄弟病床前颓唐的阿木尔,还有现在这个风沙中沉着指挥、大力推车的阿木尔,在眼前交迭在一起。一时间,子墨觉得有些虚幻。

“这草原,跟想象中的还真是很不一样啊。”从土坑中推出吉普车,重新上路,子墨这回笑得很是尴尬。

“不然,我们也不会被迫离开了。”同行的另一位牧民莫日根叹了口气。

顿了片刻,阿木尔沙哑地重新发声:“当年离开,也是形势所迫……”

“族长,族长!我们找到水源了! ”

帐篷里愁眉不展的阿木尔听到巴根的呼唤,忙走出来。

“西边最远处的老河还有水流! ”带着一队人马,巴根匆匆翻身下马,跟阿木尔比划。

对呀,记得小时候,那条千年古河的河水能贴到马腹,只有大卡车才能涉水过河。遇上雨季,河水弥漫,更足以让牧场断邮断粮半个月。

一旁乌力罕递上马缰,阿木尔吩咐了几句,便纵身上马。没走几步,旁边冲出一个身影。是叶琳娜。

“说好傍晚一起看彩虹,你又不去了吗?”

阿木尔语气匆匆:“找水源的事更急,回来再说吧。”

一路策马扬鞭,以他的速度原本只有巴根勉强追得上,这次巴根也不见踪影。

走了好远,阿木尔终于孤身来到河边。

短短几年的时间,记忆中还水流湍急的老河,如今已几近干枯,河床上剩下一片湿漉漉的河砂、碎石和几条蚯蚓般细小的水流。很显然,是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干了好久的河道才积起一点水。

完了。阿木尔闭上眼,心里都是绝望。连这条老河都快干了,找水源的事真是没希望了。

他听乌力罕说过,这次大旱推测要持续整个夏季,今天下的阵雨,估计是几个月来最后一场雨。

那日松族长啊!你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情况呢?阿木尔苦叹:你是不是预料到,我们的螳臂之力,终究无法挡过腾格里的惩罚!#p#分页标题#e#

阿木尔在接任族长以后,确如自己所应诺的那样,拼尽全力去保护草原。但毕竟,敌不过苍天的惩罚。

自汉人入侵草原以来,带来了所谓“现代化”的观念。首当其冲地,就是以提高生产效率为名,不顾草原负荷,成倍提高放牧羊牛的数量。大量涌入的流民又随意砍伐树木植被,破坏草场,到处掘地挖坑找矿石,还带来摩托、汽车、步枪等先进机器,大肆砍杀狼群、杀狗吃肉,导致生态失衡,鼠疫泛滥,把整个草原弄得乌烟瘴气。

早在数年前腾格里就已经发威,他们这些牧民诚恐诚惶,汉人却没有半点觉悟,依旧大肆破坏草原。

事到如今,奄奄一息的草原彻底撑不住了。大片沙漠侵吞青草地,天空也愈发亁闷。腾格里终于怒极,又是一场大旱降临。

本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族群,早在数年前就改为了定居放牧,族人的数量也骤减。这旱灾一发,沙起了,草焦了,备粮早就用完,羊群渴死饿死大半,到了实在撑不下去的地步。邻近的族群也大都境遇相同,有的已经离开了草原。

老族长留给那日松的遗言是让他挽救草原,然而,那日松去世前的遗言却让阿木尔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放弃草原,保全族群。

当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能置信地望着那日松。老人脸上全是无奈。现在看来,这预言要变成现实了。

将随身带的水袋装满,河床已经几乎见底。夕阳西落,暮色苍茫,黄昏汹涌袭来。

再次上马,阿木尔慢吞吞地骑回族里,一路低着头,不敢看族人一张张充满期望的面孔。

在人群中,他找寻到乌力罕的眼神。后者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不知刚才去了哪里的巴根此刻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支持你的决定。”

“所以,后来你的决定,是什么呢?”子墨发声,打断了阿木尔吉普车里长久的沉默。

“还能是什么?”莫日根说得苦涩。

阿木尔点点头,直起身:“向北转个弯就到了。这以后的事,下次再讲吧!”

跟着下车,见到不远处燃起渺渺炊烟,两顶破旧的帐篷看起来年久失修。帐篷周围方圆一里都是沙地,稀稀落落地长着半人高的菜,在风沙中蔫蔫的。

“这里,这里真的能住人吗?!”子墨掩饰不住的震惊。

“当年族群迁移时,几位老人死活不愿离开草原,其中包括阿木尔的阿妈。”一路没出声的叶琳娜,听了这话上前来解释,“这几年,老人越来越少,帐篷也剩得越来越少。”

众人上前,从帐篷里果然走出几位颤颤巍巍的老牧民,头戴毡帽,面容苍老。见到他们,一个个都老泪纵横,冲上来拥住阿木尔。

“阿木尔啊阿木尔,你终于回来了!”

见到老阿妈遗体的时候,纵是一路强装镇定的草原勇士,终于忍不住流下来英雄泪。叶琳娜轻抚着跪下的阿木尔,也泪下如雨。

草原的冬天温度低,老人的遗体只有些干枯,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

旁边的牧民说,在挚爱的草原上,她走得很安心,只留下遗言,一定要进行天葬,去腾格里那里追随丈夫。

子墨认真地鞠三个躬,转身退出帐篷。放下帘幕的间隙,看到阿木尔正在跟老人低语。

发表评论
老李:
表情:
验证码:   匿名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