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天风的空间

　　孔林（一）
　　
　　曲阜旧城北门通往孔林的“神道”长约一公里，方石铺成，两侧苍桧翠柏龙干虬枝，夹道侍立，景象肃穆庄严。神道威名显赫，为“孔子神道”。神道中一座明代石坊巍然高耸，石坊长二十多米，宽八米许，六楹五间五楼，庑殿顶坊刻有“万古长春”四字，宏伟古朴之气势堪与泰安岱庙坊媲美。石坊两侧有碑亭，东亭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神道碑”，西亭为“阙里重修林庙碑”。神道尽头便是孔林大门，俗称大林门，门前的“至圣林坊”四楹三间，碧瓦彩绘，坊前一对明代石狮高大威武。
　　
　　孔林是孔子家族墓地，墓冢十万余座，是世界上规模最大、年代最久的氏族墓葬林。孔子死后葬鲁城北泗水上“墓而不坟”，秦汉时墓地面积不过一顷。自西汉起历代相继增拓墓园、修坟植树，添加建筑、配立石仪；元代孔子后裔孔思凯任曲阜县尹，“始作周垣，建重门”。明清两朝孔林数次扩建，四围垣墙长十五里，高三米多，厚一米有余，总面积二平方公里，曲阜旧城都不能与之比及。清雍正皇帝尊孔子最为虔诚，雍正八年大修孔林，各处门坊建修如新，并派专官守卫，从此孔林有如皇家陵苑。
　　
　　“至圣林坊”往北，桧柏相峙，甬道幽深，通向城堡似的至圣林门；此门传为鲁故城北门，上层观楼高敞，下层拱门深邃。再西行，前方路北边一座冲天柱式石坊，坊额“洙水桥”，为严嵩手书。桥三座，对称而设，中桥如虹，左右两座平桥，桥下即著名的洙水河。南宋时中原沦陷，圣贤之地遭金国铁骑践踏。词人张孝祥忠愤气填膺，挥笔“六州歌头”云：“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笳鼓悲鸣，遣人惊。”少年时读此词曾以为洙水遥不可及，今日来至河畔，惟叹似水流年。
　　
　　洙水桥北即孔子墓区，绕过绿瓦三楹的挡墓门，古柏夹峙的甬道通往供奉孔子神主的享殿。甬道两旁立有望柱、文豹、甪端和翁仲四对石雕。望柱有如华表，但非华表，系墓前直指云端的石柱，寓意亡灵升空，通往九天。相对而立的石翁仲，传为秦代骁将，请来守墓，雕成一文一武，文者执笏，武者按剑。文豹、甪端皆是古代神兽。文豹形似花豹，腋下喷火，性情温顺，孔子读书时它静卧一旁为伴。甪端亦称麒麟，日行万里，晓四夷语言，通方外幽明之事，逢明君，捧书而至，护驾忠诚。
　　
　　孔子墓周环有红色垣墙。墓前巨碑篆刻“大成至圣文宣王墓”。孔墓称“马鬣封”，为古代最隆重的墓葬形式。孔子墓东为儿子孔鲤墓，南为孙子孔伋墓。孔鲤荫封“泗水侯”；孔伋著“中庸”，与孔、孟、颜、曾合称五圣，荫封“沂国述圣公”。孔墓存世二千多年深受世人尊崇，红色风暴中一片狼藉。孔子祖孙墓，三十一代衍圣公孔令贻夫妇及其父母、祖父等坟墓俱遭毁损。孔子墓被铲平挖掘、墓碑被砸碎；孔令贻夫妇则曝尸荒野。人子之恨，莫此为甚！末代衍圣公孔德成于南国椎心泣血，终身不返故土。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奉祀祖茔，维系一个家族的血脉和尊严。然而，数十年前一位乐于斗人斗天地的老人，几声呓语，九州不宁。1966年初冬，疯子谭厚兰狐假虎威，率二百红卫兵奔袭曲阜，圣庙祖陵惨遭荼毒。可怜十余万孔氏后人竟然无声无息——倘若数千民众静坐于“三孔”大门前，谭厚兰再猖狂也无计可施！闻得当年烧砸孔庙、挖掘孔墓、盗窃财物者成千上万，不少人与孔府沾亲带故。孔子墓前我黯然无语，夫子有灵，或如我思：一个民族若是心智浑噩、良知泯灭，才是最可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