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天风的空间

年轻时心高气盛多梦想，饶是插队于农村苦不堪言，身无分文，静夜里在孤灯下发呆时，依然心系五岳，神驰八荒。梦幻中也曾遨游青衣江畔仰看弥勒大佛风采——少年时已知闻唐代嘉州的海通和尚为建造弥勒大佛，剜目骇退贪官。乡下待了七年，回城后我在一家玻璃厂搞销售，东奔西走，海阔天空。那时的人傻，无形中似被绳索拴着，囊中羞涩还玩命工作，几次到了成都也没去乐山。未曾想阳春四月喜讯天降，厂长突然通知我随张书记赴四川乐山。当年的县办企业自生自灭，冶炼玻璃制品的纯碱、硼酸等原料，全是去国营大厂拉关系搞来。乐山一家化工厂的王工程师是我们老乡，为调回江南，千方百计搞了半吨硼酸，让我们去办理购货事宜。张书记点名要我同行，是因为我去过四川。我也知道张书记此行心愿，他的儿子在川西的青城山下当兵。

乐山西南名城，山清水秀，历史悠久，早在秦汉已有“山川秀发，商贾喧阗”之美誉，古代因盛产海棠又名海棠香国。三千多年前乐山曾是蜀王开明部族故都；北周时取“郡土嘉美”之意，置嘉州，治平羌；清初依孔夫子“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名言改称乐山。有道是“天下山水之胜在蜀，蜀之山水在嘉州”，境内的乐山大佛与峨眉山举世闻名。乐山城外凌云山苍崖峭壁，山色葱茏，耸有栖鸾、望云等九峰，美称“小九嶷”，也称九顶山。凌云山俯临三江，遥峙峨眉，栖鸾峰西壁凌云大佛横空出世，青山上灵宝塔崔巍，更有千年古刹凌云寺和东坡楼诸名胜为世人景仰。千古奇才苏东坡也曾载酒畅游凌云。故而北宋范成大诗曰：“聊为东坡载酒游，万龛迎我到峰头；江摇九顶风雷过，云抹三峨日夜浮。”那三峨便是幽秀西南的峨眉山，距乐山三十多公里路程。

威镇三江的乐山大佛又称凌云大佛，双手抚膝，倚崖而坐，足下江流滔滔，神容慈祥威严，体态雍容伟岸，是世界上最大的摩崖弥勒佛像。陪我游山的王工说，大佛身似峰峦，头与山齐，造型魁伟，气势磅礴，素有山是一尊佛，佛似一座山之称。大佛头高15米，肩寛24米，统高71米，头部发髻逾千，耳中可立二人，脚面可围坐百人。大佛两侧的崖壁上还刻有两尊高16米，手持戈戟的护法天王石像，与大佛并称“一佛二天王”。天王像旁有上千尊石刻佛像，虽然已模糊风化，依稀可寻北魏云岗石刻风韵。我们沿着与大佛同年开凿的九曲栈道去向凌云山顶，身旁的大佛敛目凝神，肃穆端庄。遥想千年前此间凿山造佛“万夫竞力，千锤齐奋，大石雷坠，伏螭潜骇”，天地震撼。我凝望巍峨大佛，目眩神迷，由衷感佩古人气吞山河，志存高远。

凌云大佛背负苍崖，神情安详，宏伟庄严，在神州众多的石刻佛像中，青衣江畔的弥勒大佛以其雄伟身姿，悠久历史闻名于世，被誉为嘉州之魂。古印度佛教于西汉末年从西域传入中原，为弘扬佛教，工艺精妙的佛教造像艺术应运而生。到了唐代，中国的佛教造像艺术已臻完美。其时，朝野崇拜弥勒菩萨，与海通同时代的女皇武则天也自命弥勒佛化身，雕凿弥勒佛像之风盛行于世。佛经云：“弥勒出世，天下太平。”弥勒佛是为娑婆世界携来光明和安宁的未来佛，将继绍佛陀宏愿，度化芸芸众生。弥勒佛常怀慈悲之心，也是民间广为传颂与信奉的菩萨。海通禅师筹划建造凌云大佛时，正逢唐代开元盛世，所以选择了弥勒菩萨作威镇三江之佛像。弥勒大佛巍坐于凌云山栖鸾峰西壁，山上的凌云寺与弥勒大佛近在咫尺。这座唐代古刹也被尊为弥勒道场。

凌云山位于岷江、青衣江与大渡河交汇处，三江汇聚，泾渭分明。古代凌云山下江流湍急，惊涛裂岸，时常舟辑倾覆，船毁人亡。唐朝初年，正在凌云山上静修的海通禅师目睹惨状，发宏愿凭崖开凿弥勒佛像：“夺天险以慈力，易暴浪为安流”——仰仗无边佛法安澜镇涛，保佑苍生。为筹措修佛资金，海通禅师一缽一杖化缘于大江南北，历经二十余年艰辛，募得巨款返川，广聘能工巧匠建造弥勒大佛。公元713年，大佛开工，当年即有嘉州城里的郡吏前来勒索钱财。海通和尚刚毅不屈，严词拒绝：“自目可剜，佛财难得！”竟自抉其目，骇退贪吏，大义凛然。公元730年，大佛修了头部至肩部，海通禅师圆寂。后人缅怀舍身护法的大德高僧，在他当年静修的栖鸾峰海师洞刻碑塑像，铭记其功德。禅师的灵骨供奉于高耸入云的灵宝塔内，浩气英魂千载常存。

海通禅师圆寂后，弥勒大佛工程中断十年。公元739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为开凿大佛捐薪金二十万，并向朝庭请款。章仇兼琼博学多才，在蜀八年政绩斐然，弥勒大佛也从肩部修至膝部；后来他调任户部尚书，大佛工程再度停工。公元785年，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以俸钱五十万续建大佛。韦皋文韬武略，传为诸葛武侯转世，经略西蜀二十一年，功勋卓著。他接手完成了大佛膝部至脚下莲花底座的工程。公元803年，历时九十个春秋，经三代工匠努力，规模浩大的弥勒大佛终告竣工。巨佛巍峨，举世无双。栖鸾峰崖壁上刻有节度使韦皋亲撰的“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记”碑文，详尽记述了开凿大佛的艰难历程，尤其赞颂海通“专诚一意，至忘其身；弘我圣道，励兹群心。”千百年来弥勒大佛临江危坐，阅尽人间沧桑；凌云山下水势平缓，舟辑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