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天风的空间

游人在山下仰望峨眉高巅，雄伟峭拔，景色壮丽，峰顶却是一片绵延开阔的冷杉林。峨眉山平畴突起，山势雄伟，主峰万佛顶、千佛顶、金顶称峨眉三峰，巅连峰依，参差并立，三峰之名皆因佛来。峨眉最高峰万佛顶海拔3099米，其名源于佛经中“普贤住所，万佛围绕”之说。千佛顶海拔3045米，为峨眉第三峰，因山顶曾有古庙千佛庵而名。金顶海拔3077米，乃峨眉第二峰，其名来自山顶华藏寺内的金顶铜殿。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铜殿檐瓦渗以真金，金光闪耀，百里可见，僧众称之为金顶。古代金顶佛寺毗连，为峨眉全山之精华。六百多年前，满腹锦绣的明代大儒方孝孺受蜀献王朱椿之聘来至西川，登峨眉题诗曰：“层岩削壁跨千里，坐镇西南势独雄。元气磅礴昆仑外，祥光隐现有无中。”赞誉金顶绝壁凌空，气势磅礴。

眉山朋友跟我说过，金顶白雾弥漫，山上寺庙都烧光了，啥子也看不见。我听了将信将疑，登临山巅方知晓金顶上的寺庙果真烧光了，而且，那场大火竟始于华藏寺。峨眉古刹华藏寺前生即东汉蒲公创建的普光殿，唐宋时称光相寺；明代万历年间，五台高僧妙峰和尚朝拜峨眉，闻知光相寺屡遭火患，下山后杖锡化缘，募得万金铸造三大士铜像，并覆以铜殿分置于峨眉山、五台山和普陀山。光相寺铜殿供普贤菩萨铜像，旁绕万佛，“巍峨晃漾，迢耀天地”，为峨眉瑰宝。铜殿建成，明神宗御赐“永明华藏寺”匾，从此华藏寺名播四方。清道光年间，金顶铜殿毁于火灾，后改建为安有鎏金铜顶的砖殿，艳阳下光华熠熠，庄严依然。未曾想十年前金顶遭逢大劫难，一场火灾将金顶烧得一片荒凉；华藏寺首当其冲，荡然无存。

金顶华藏寺地处峨眉绝巅，应是汉传佛教中海拔最高的寺庙。文革间寺院被征为省电视台发射机房，因搞柴油机发电，工作人员操作不慎引起火灾。这场大火乃人祸，非天灾！峨眉山因此经历了空前绝后的大劫难，古老神奇的普贤菩萨道场也遭逢无妄之灾。熊熊烈火两天内燃遍金顶，成片的冷杉林及草甸被烧毁；举世瞩目的华藏寺和被誉为“峨眉银顶”的唐代古刹卧云庵、以及金顶上数百间佛殿僧寮皆灰飞烟灭。大火不仅烧毁了华藏寺内历代珍贵文物，国内保存得最完整的7600册佛苑珍品《北隆藏经》也化为灰烬。相传一位法名永德的老和尚见佛寺僧房坍塌，无数珍宝被焚毁，痛不欲生，殉身火海，与千年古刹同赴劫难。金顶火灾，人怨天怒，其时红日高照，九州沉寂，僧侣信众遥望峨眉，含悲忍泪，痛彻心肺。

临风伤怀，菩萨感应。为接待游客，华藏寺遗址盖有一大片简易棚屋，时已下午伙房居然还供应斋饭。两天来我饿得饥肠辘辘，喜出望外。然而刚端上饭碗，大师傅一声吆喝：“莫吃莫吃，快去看佛光！”我立马起身，奔向人声鼎沸的舍身岩。舍身岩壁立千仞，是观赏佛光绝佳处，历古至今常有善男信女见佛光绚烂，以为菩萨接引，飞身纵崖，故有此称。峨眉佛光，谭钟岳诗曰：“非云非雾起层空，异彩奇辉迥不同。试向石台高处望，人人都在佛光中。”南宋范成大说得更明白：“俯视岩腹，有大圆光偃卧平云之上，光之正中，虚明凝湛。”此刻阳光高照，苍茫云海骤然幻出一轮直径三米许的七彩光环，毫光闪烁，灵辉熠熠。一众游客匍伏于舍身岩边缘，见佛光璀璨夺目，光环内人影绰约，欣喜若狂。

游峨眉攀援百里山道，我常心忧高处阴雾弥漫，佛光杳茫；苍天有情，菩萨慈悲，登金顶云开雾散，佛光灿然。舍身岩上纵目眺望，贡嘎雪山横亘西天，祥云缥缈，灿若烂银。峨眉高巅阴晴无常，须臾间寒风挟着白雾飞舞腾扬，随即风雨交加，山林莫辨。是夜宿华藏寺棚屋，客房昏暗阴冷，仿佛隆冬夜。我裹着棉被蜷缩床头，自叹无缘见得峨眉圣灯和峨眉日出了。峨眉山凌空出世，宛如一幅隽永清峻、万象森罗的山水长卷，壮丽恢弘，瑰奇胜绝。佛国浩茫，仙山邈邈，异景奇迹，自难穷历。圣灯纯洁，磷光荧荧，见者以为梦，未见者谓之虚。我想倘逢明月夜，舍身岩下必定万朵莲花飘荡云壑。自古以来无数僧人隐士毕生求索于云峰松壑，山林寂寂，幽星晦明，缕缕幽魂为深广神秘的峨嵋夜添一抹瑰丽清纯。

清晨醒来，阴雨无停，金顶烟雾迷蒙，登临万佛顶迎红日，览峨嵋山色已是幻想。昨天夜里想好了，该去伙房感谢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师傅，多亏他一声招呼，我幸睹峨眉佛光。我还有一愿望，想问问仙峰寺老和尚的弟弟是否还在华藏寺，兄弟俩若能重聚峨眉，也可遂了老和尚心愿。大师傅忙得不可开交，明白我来意，连连挥手说不用谢。他认识老和尚的弟弟，重庆人，倔脾气，十几年前僧尼还俗，已被赶下山了。听得这一消息，我伤感不已，是为愁对青山、牵挂弟弟的老和尚伤心。老人哪里知道，他世间唯一的亲人早已离了峨眉金顶，寄迹人寰，生死两茫茫。阴云密布，细雨绵绵，华藏寺内的男女游客凝望云天，去留难定。我告别大师傅，告别金顶，执意下山，伙房里要了一块塑料膜，裹身走向雨中山林。

下七里坡，过雷公坪，山道上不时与登山游客狭路相逢，全似落汤鸡。响午时分天始转晴，幽谷空明，青山如洗。留恋山色，中午后我才到了峨眉六大古寺之首的万年寺。峨眉山为普贤菩萨道场，1500年前，东晋高僧慧持大师自庐山入蜀，“欲观瞻峨眉，振锡岷岫”，于息心岭下创建普贤寺，寺院鼎盛时殿宇七重，僧侣千人，佛事兴盛，蔚然佛教名刹。北宋时太宗皇帝赐金三千两，铸造普贤菩萨骑六牙白象铜像供奉于寺院，故而四方僧众朝拜峨眉，皆视普贤寺为圣地。唐乾符年间，高僧慧通禅师得朝廷资助，重建峨眉六大寺。慧通认为峨眉山形似火而屡遭回禄，为克火神，六大寺之名非云即水，改普贤寺为白水寺。宋代称白水寺为白水普贤寺。明万历年间，神宗皇帝赐额“圣寿万年寺”，从此寺院称万年寺。

万年寺地处空旷，四围苍松翠竹，妙景天成。寺内明代无梁砖殿穹窿拱顶，中原罕见。唐宋以来万年寺几度毁于火灾，普贤菩萨铜像安然无恙。万历二十九年，明神宗贺李太后七十大寿，赐金重修万年寺。太后早年不育，忧心忡忡，派大臣赴峨眉进香求嗣，翌年生下真龙太子，即后来的神宗皇帝朱翊钧。为报菩萨恩德，万年寺内特建仿印度古刹热那寺风韵的无梁砖殿，供奉普贤菩萨骑六牙白象铜像。铜佛像高7.8米，重62吨。普贤菩萨头戴五佛冠，趺坐莲花台座，宝相庄严；六牙白象脚踩莲花，舒鼻卷尾，神态安详。普贤菩萨愿行广大，功德妙善；六牙白象乃菩萨所化，沉稳雄健。赖上苍荫护，峨眉镇山之宝传世千载依然毫光闪烁，璀璨如新。我虔心礼佛，并无私愿，唯愿大德大行的普贤菩萨葆佛国仙山永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