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天风的空间

　　薄暮时分，一众游人走进西峰东麓的镇岳宫，四周青松苍翠，奇峰插天。镇岳宫始建于唐开元四年，供奉西方天神白帝少昊。来到此间方才明白李谪仙的“白帝金精运元气”诗意——白帝少昊是华夏人文始祖黄帝之子，尊列三皇五帝，乃华山神；东晋郭洪的“枕中书”载：“金天氏为白帝，治华阴山。”金精，喻月华也喻西方之气。镇岳宫里白帝神像已不知去向何方，大殿上空空荡荡，地面遍铺芦席。我们当晚投宿于这座高山神殿，数十游人肩挨肩席地而卧，翻个身也会惊醒旁人；殿门大开，山林清风徐来，听取鼾声一片，真乃三生有幸。
　　
　　夜阑无眠，我起身去了庭院。眼中一株千岁巨松，高数丈，四五个人方可合抱，称华山大将军，月色里益发显得威武雄壮。正殿前一口玉井千古留芳。韩退之在苍龙岭上战战兢兢，玉井畔却诗兴大发：“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冷比雪霜甘比蜜，一片入口沈痾痊。我欲求之不惮远，青壁无路难夤缘。安得长梯上摘实，下种七泽根株连。”指此井曾生千叶白莲，食之可羽化成仙。明月霭霭，水声淙淙，群峰绰约多姿，华山上的夏夜高旷清朗。我见四下无人，也去井边看一眼——真愿井里浮出白莲来，月夜里离却这不可言说的世界。
　　
　　西峰绝壁千丈，陡峭巍峨、峥嵘之势尽显华山神韵。翌晨，我们登临峰巅宛如置身云霄，骄阳东升，群峰竞秀，烟云飘荡。陈抟老道说的好：“寄言嘉遁客，此处是仙乡。”然而仙乡多难，峰巅翠云宫破败不堪，大殿内空空如也，北斗众星之母斗姆元君和三圣母的神像无影无踪。翠云宫畔巨石状如芙蓉。徐霞客游太华山记述：“峰上石耸起，有石片覆其上，如荷花”；李白诗中“石作莲花云作台”，正是此石。峰巅更有一方天造地设的巨石，高丈余，长数丈，如遭斧劈，拦腰裂为三段；相传是刘沉香劈山救母处，谓“斧劈石”。
　　
　　玉皇大帝的外甥女三圣母被压在西峰巨石下，洞穴中生下了儿子沉香，为保刘家一脉香烟，三圣母恳求夜叉将沉香送到其父刘彦昌处。三圣母聪明美丽，心地善良，乡亲们有难，她有求必应。在她照拂下，华山风调雨顺，百姓岁岁平安，百姓感激，敬称她为“华岳娘娘三圣母”。刘沉香十六岁寻母访华山，遇吕纯阳授以仙法，又窃得萱花神斧，与其舅二郎神大战于华山之巅。沉香战败二郎神，劈山救母；劈开华山西峰顶，救出华岳女神三圣母。
　　
　　西峰南崖山脊与南峰相连，山岭盘屈而上，称小苍龙岭。南峰崔嵬，雄伟南天门，缥缈金天宫，峰头古松老桧参天蔽日，浓荫匝地。金天宫即白帝祠，是西岳祭祀华山神的主庙，唐玄宗封白帝为“金天王”，故有此称。金天宫建于明朝，大殿文窗绣拱，铁瓦石墙，祠前钟鼓楼，宫后松桧亭，庙宇建筑宏伟壮丽。这么一座多少人历尽艰难建在两千多米高山上的宫观，数百年来香烟缭绕，四海景仰，文革间毁于一炬。院子里几位香客对着残垣圮壁磕头烧香，默无一语。去年我登临峨眉峰巅，金顶上见得的也是此番景象——十年荒唐，万里同悲！
　　
　　南峰峻峭神秀，天庭仙界，道教祖师太上老君曾隐居南峰，峰顶有老君炼制金丹的仰天池、炼丹炉。仰天池一泓清水，终年不涸。都说华山四大谜，三谜在南峰，涝不盈溢，旱不涸竭的“仰天池”即是其一。第二谜“飞燕衔表”最神奇。南天门东有聚仙台，围栏遮护，三面悬绝。暮春初夏，聚仙台上道徒香客焚香表祭天，黄表飘舞于峰壑间，有群燕飞来，衔之而去。第三谜在“全真崖”，聚仙台东侧长空栈道凌空飞架，栈道顶端的全真崖，尽显华山道长贺元希的壮志丹心。此崖悬空，下临深渊，倒坎绝壁上镌刻着“全真崖”三字，每字三米见方，古朴刚劲，非神仙莫能为！
　　
　　“谁将依天剑，削出倚天峰！”——唐朝张乔仰天惊呼，谁将顶天立地的巨石“削成”高五千仞、广十里的太华山!登上南峰我心绪激荡。峥嵘西岳是上苍赐给华夏的瑰宝，青苍峭拔，蕴天地浩气，睥睨万方。落雁峰巅眺望神洲，揽九霄日月，抒胸头豪情，“西岳崚嶒竦处尊，诸峰罗列似儿孙”，老杜诗句豪气纵横。北望黄渭，大河似丝如缕，闪烁天际；南顾秦岭，峰峦如聚，莽莽苍苍，烟霭列岫青无数。名相寇准在此浩歌长啸：“惟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抬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河山壮丽，天地澄澈，西岳峥嵘，古贤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