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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小曼成了王太太。她不快乐。小曼说:“婚后一年多才稍懂人事,明白两性的结合不是可以随便听凭别人安排的,在性情和思想上不能相谋而勉强结合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一件事。”王赓当然爱小曼。但他的爱,是深沉的、封闭式的,他的心像个密闭的盒子,四周用蜡封好,无声无息。他不是没有爱,而是不懂得如何去爱,他的爱是深海里的鱼,孤凄、沉寂,他的爱也像天边的一朵云,淡淡的,看也看不清。王赓是学军事出身,凡事严谨,一板一眼,周一到周六,从早到晚,是他雷打不动的工作日,到了周日,他累了,倦了,在家中歇息,为下一轮的工作蓄势。
  
  王赓虽然是个游历欧美的海归少壮派,但对待情感,他还是“旧”,他在女人身上没有经验,老实、木讷,对于小曼这样的女子,他是又惊又敬,生不出绵绵的爱,将她包围。那感觉,仿佛他是《白蛇传》里的老实人,她是魅惑妖娆的白素贞。他是五蕴皆空,她是红尘有梦。他要过一板一眼、踏踏实实的日子,丈夫就是个为家操持的丈夫,妻子也是个围着小家打转的妻子。她却要过繁花过眼、醉卧温柔乡的时光。据说王赓还酷爱杯中之物,喝多了还会发脾气,他是一只沉默的狮子,可惜小曼不是羔羊。王赓是个传统的好男人,能干,有前途,话不多,也很有男子气概,他适合的婚姻关系,更趋于男主外、女主内,老夫老妻,相对无言,了然于心。可小曼是什么人,舞场上的皇后,社交界的宠儿,外面的繁华与家中的寂寥,比对起来,更加锥心刺骨。王赓进来了,迈着一丝不苟的步子。小曼说:你回来了。王赓嗯了一声,径直走进书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温存只好随着嘀嗒响的钟,分分秒秒散尽。
  
  王赓亦无过错,他出身平淡,好不容易奋斗这个地步,没有理由不悉心进取,在仕途上走出一条光明路。王赓是凤凰男,吃过苦,怀揣的价值观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小曼却从富贵中走来,她需要享受,物质上的,精神上的。王赓需要一个传统的女人,男人在外工作,拼命奋进,她满心欢喜,只等夫贵妻荣。但小曼不。她不需要“夫贵妻荣”,她的起点太高,大富之家,社交皇后,小曼没有理由不心高气傲。小曼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子。宠爱如吸毒,无法戒除。小曼也骄也纵。王赓与小曼,到底不是门当户对,他们的价值观不同,人生观迥异,才情趣味,亦南辕北辙,长久相处,产生冲突,想来也是必然。王赓是一座城,外表端正,小曼身骑白马,扬鞭入境,却发现这座城池,是如此枯燥,如此乏味!她东走走,闷闷的,西走走,痴痴的。她心中满满的爱,无处投递,她眼中脉脉的情,无处流淌。小曼是被锁住了。
  
  小曼骨子里十分叛逆。她的头婚,完全是盲婚。她在青春的路上走,一抬头,撞见一个人,好,就是他了。对于婚姻,小曼懵懂。曾经,在小曼的眼里,结婚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她没有抗拒,只是顺从,盖上盖头,一转眼,到了另外一个家。可真到了婚姻里,小曼才发现婚姻是个冷漠的怪兽。小曼说:“其实我不羡富贵,也不慕荣华,我只要一个安乐的家庭、如心的伴侣,谁知连这一点要求都不能得到,只落得终日里孤单的,有话都没有人能讲,每天只是强自欢笑地在人群里混。”她真的会去混,因为欢场随时都会向她敞开大门。不过,以前,别人叫她小曼,现在,大家叫她“王太太”。寂寞让人分外美丽,结了婚的小曼,风神姿色,不但没有减弱,反倒增多不少,她飞入社交场,消除那些多余的寂寞,就好像消除身上多余的脂肪。小曼的名声更大了,她走到哪儿,四下都会有八种震动,她是带着电的下凡人。小曼成为了胡适博士所说的“北京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许多青年才俊都向她觐见,很奇异,小曼的社交圈非但没有因为结婚而缩小,反倒更大了。她的旗袍之下,尽是膜拜她的忠臣。


  
  小曼一生本色不改,顺境,逆境,顺来顺走,逆来,她便逆流而上。小曼结婚后,在家中,仆人们依然叫她小姐,仿佛她未出嫁过。刘海粟跟着胡适他们去王家见“王太太”,底下人只是通报说“小姐就来”,海粟纳闷:我们要见的是一位太太,就是还年轻,怎么叫“小姐”呢?过了一会儿,小曼出来。海粟大惊!他在心里自己回答:“这位女士真配叫陆小曼!”婚前,婚后,小曼一直是小曼,她身上始终有种少女气,即便是到了后来,她老了,那种少女独有的任性劲、娇岑劲,始终没变。
  
  小曼的社交生活,因为婚姻的无味,而更加肆意。她需要killtime(消磨时间),便去找权贵、千金、上流太太们打牌、看戏、跳舞、唱曲,那一种斑斓的生活,看上去华丽,可谁能体会散场后的寂寥。小曼的夜生活,像戏曲里一口唱下来的长腔,咿咿呀呀,没完没了。小曼白天睡,晚上起,像朵昙花,在最黑浓的夜色里绽放。只是绽放,并无香。情感上,小曼是痛苦的,她忙于社交,陷身繁华,也只是为了冲淡这痛苦而已,王赓之于她,是白天不懂夜的黑。那烟,那酒,那舞,那戏,那五光十色,那夜夜笙歌,不过是小曼演一场独角戏的道具。小曼的放浪形骸,王赓不懂,在他眼里,她的昼夜颠倒,无非是堕落、是靡费,是常年社交生活遗留下来的陋习。看不惯就吵。王赓脾气本来就有点急,两人说不了几句,不是热战就是冷战。小曼委屈,王赓更觉得委屈,可说到底,小曼要的是恋爱,王赓要的却是婚姻。他们一个在天上飘,一个在地上走,天上地下,不相粘连,他们是两条平行前驱的线,在婚姻的轨道上,各行其是。她要烟花漫天,他却只要细细的流年。

  
  1923年,北京西单石虎胡同里成立了新月社,成员大都是欧美归来的高级知识分子。当时,在北京大学做教授的胡适博士,对小曼一向赞赏有加。只可惜,胡先生是使君有妇,他在男女关系上的胆量,总被妻子恐吓得小之又小。胡适先生是新月社的大哥。小曼少不了也去新月社,她去演戏,是公益演出,剧目叫《春香闹学》,她扮演俏丫鬟,一个叫徐志摩的男子扮演老学究。还有一个版本是说,小曼去跳舞,棋逢对手遇到了高手志摩。戏假情真,一时间电光火石。1924年夏天,小曼忽然发现,自己恋爱了。心是孤独的猎手,小曼遇到了志摩,就好像干涸的土地碰上了一场大雨。志摩说:“爱,你永远是我头顶上的一颗明星。”小曼说:“自从见着你,我才像乌云里见了青天。”
  
  王赓虽然学军事,但早年的文学底子,让他始终脱不了一些文人脾气。仿佛璞玉浑金,里面的柔情,被外表的坚硬包裹,不露声色。但骨子里的清高,又让他与当时的军界要人关系处得很不好。反倒是文化圈,屡屡有他的身影。1921年,文学研究会成立,王赓是早期会员,编34号。而瞿秋白是40号,徐志摩是93号。王赓资历之老,叫人意想不到。
  
  “武夫”王赓与“文人”志摩也是朋友。他们都是梁启超先生的门徒。但性格上,他们却天差地别,王赓沉稳,志摩飘逸,王赓是工作狂,工作仿佛就是他的全部乐趣,志摩却把人生的乐趣放在工作之外,情感才是他追求的目标。王赓对志摩全无防范,他们是朋友、师兄弟,且都是欧美留学回来的绅士,坦荡得令人难以置信。小曼和志摩的感情,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王赓却后知后觉,依旧过他有条不紊的日子,却不知,老天爷忽然笔锋一转,开始写就另一段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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