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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二十节

    春桃儿下身盖着被,靠在炕头的被窝摞上。她比那会儿精神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红晕。总之,她的这种情况,并不似瓜熟蒂落时那样消耗太多的体力。
    “香兰嫂!你看这是干啥?俺没事儿的!你拿这些东西,让俺咋吃得下呢?俺又不老不小的。你们家里也不松快;过会儿再让德生给你提留回喈。”春桃儿说。
    “弟妹!你啥也甭给俺说。过了年儿俺们还等……”
    “姐!俺给你熬了碗小米粥,煮了几个鸡蛋。赶热吃吧!”香兰的话还没有说完,兰草儿挑帘进来却给她打断了。
    “唉!嫂子!他们把那灌渠豁通了吗?”兰草儿问香兰。
    “俺也说不准,你们回来没多会儿,俺就回来了;俺也不放心你们。恐怕这会儿……”
    “扑!扑!扑!”院里有扑打身上落雪的声音。
    “春桃儿嫂!俺们看你来啦!咋样儿?不碍事吧?”米香莲挑帘带进一大群女人。
    “俺没事儿的。瞧你们,这是干啥呀?俺真的没事儿的!”
    这群女人有提篮的、有端盆的、有捧帽的、有捉襟的……。——庄稼人也没有什麽特别的东西可送;终归,就是那些鸡、鸭、鹅蛋,白面、黄米、红塘之物。
    “兰草儿嫂!把这些东西给春桃儿嫂收拾个地方儿。春桃儿嫂!俺们是……”米香莲把话咽了回去。
    春桃儿她到此时还能说个啥,只有一串串的热泪往下淌。
    “俺说你这大老爷们儿在这儿瞎掺合个啥?去!去!找满囤儿喈!告诉你!这俩月你就别登门啦,到时候俺把俺姐还给你就是了。”兰草儿很严肃的说。
    雪还在继续的飘攘着。纷纷的雪絮,搭满了枝头;榆树、柳树、槐树、扬树……渐渐的,渐渐的,那些树枝便被压弯了身子。“呼啦”的一声,那缕枝条又猛的弹起,“扑嗒”的一声,那挂枝雪跌落下来。莽莽的原野,一片洁白,那些蓬乱的禾垛、编织的篱笆、秃坦的墙头、褐色的屋顶……皆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
    “德生哥!你上哪儿喈?”驴蛋儿问。
    驴蛋儿和八斤儿抬着那土筐鱼,抗着满身的雪絮,向德生的家门走来。
    “驴蛋儿!你们从哪儿弄这些鱼来?”德生问。
    “俺们从三角坑子里逮来的!”八斤儿说。
    “谁让你们逮的?”德生的那付脸上“刷”的严肃了起来。
    “香兰嫂让俺们逮的!她说给春桃儿嫂补补身子。”八斤儿又说。
    “俺说你俩是真没脑筋,还是喝糨糊长大的!咋不过个脑子呢?啊!”德生数落着他俩。
    “德生哥!你怕啥?他‘找旮旯’狗日的敢放个屁,俺剡了他!”驴蛋儿结结巴巴的说。
    “你的命还没有这筐鱼值钱呢咋地?啊!”德生询问道。
    “谁说的!你俩他娘的跟他磨蹭个啥!抬进喈!俺看谁敢拦!”满囤儿瞪着眼向这边走来。
    “你真他娘的混蛋!”德生冲着满囤儿气唬唬地骂道。
    德生在说话上面从来没有带过这样的语句,不,有过,那还是在他小时侯,后来,他上了学,长大了,这种语句就被他给忘记了。如今,他又想了起来。
    “俺他娘的哪儿混蛋啦!嫂子不应该吃咋地?她不应该吃,谁他娘的也甭想吃!谁他娘的要是因为这事儿敢在俺跟前放个屁,俺摔了他狗日的粥盔子!话又说回来了,你咋也得为嫂子着想着想吧;她可是个苦命的人儿。”
    “你他娘的知道她是个苦命人儿,为啥还……”德生把后半截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德生、满囤儿、驴蛋儿、八斤儿、播种、面杖、兰草儿这几个人,都是同年之卯兔,其中,德生和满囤儿相差最近,只有十二天。在幼龄之时,这几只卯兔,整日的混在一起;——那还用说。后来,他们慢慢的长大了,那种淘耍、打闹、疯野的现象一点点的便收敛了起来,但是,他们的个性又慢慢的显露了出来。
    那时节,庄户人家显得更虚乏。一者:受那些贼人强盗的偷抢打劫;二者:受封建社会那些挥霍无度之人抛下的残羹剩饭的影响;三者:受封建思想多子多福的腐化;以至给后来的社会造成兜囊空虚,出现虚脱乏力的现象。而他们也正是在这种复杂的条件牵扯之下,缺席少炕,使得德生和满囤儿他俩黑白儿的混在一起,道着同床异梦。
    “满囤儿!你俩站哪儿干啥?把德生领咱家喈。告诉你,俺这阵子就不回家啦!你俩就在一块儿仇吧!想着,把咱爹娘照顾好啦!”兰草儿端着尿盆,象是给春桃儿出来倒那尿水。
    “大叔哇!您快看看喈吧!可不得了啦!要出人命啦!”
    德生正在满囤儿家的上房里,坐在地下的板凳上,和满囤儿他爹闲聊着村里的一些情况。刘藤挂着满身的雪花儿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好似一只无处栖身的麻雀。 
    “咋啦!”满囤儿呼的从炕沿儿上挺起身子。
    刘藤上气不接下气,喷着酒气:“俺正和‘找旮旯’在炕上喝酒,驴蛋的媳妇就闯了进来。她进门儿就骂,举手就打;把俺那口子的屁股都给拍肿了,还打了个五眼儿青。大叔哇!您快看看喈吧!要出人命啦!”
    汊河屯里的地理很复杂。以南北路沟那条线为轴线,分为东小街和西小街两条东西走向的主要街道,而这两条街道又不在同一条直线上,却是一个‘之’字的形状。‘之’字的上面有一个‘一’字,就是村前的那条河流。它的下面又一个‘一’字;即为村北的那条大路。‘之’字的上横为东小街,当然,下横就是西小街了,而那个竖正是那条轴线。东小街有四条南北走向的胡同,前达村前的那条河流,后通村后的那条大道。西小街只有一条胡同,也是南掼河流,北入大道。
    汊河屯以东始:第一条胡同以东,居住着多姓人家;以祖居山东刘居多。第一条胡同与第二条胡同之间以李姓居多,零星一两户它姓。第二条胡同和西小街那条胡同之间基本上都是刘氏家族,据说是从河北屯搬迁而来,祖居也是山东;只不过年代久远而已。西小街胡同以西,则以李姓居多,也有个别它姓。而东李和西李又非一地所搬迁而来;东李殷实,西李吝啬。
    刘氏家族,在汊河屯中,可说得上占全村总人口的70%以上,是一个望族,也是汊河屯初立之主。而,刘藤、‘找旮旯’、德生、满囤儿、驴蛋儿、八斤儿、面杖、梁子、兰草儿等这些人,则又都是刘氏家族的后裔,闹来闹去,追根究底,则是和尚打秃子,地狗子咬土蚕;窝里反。
    满囤儿他爹、德生、满囤儿跟着刘藤来到那个‘之’字的点上;当然,这个点上也并非他刘藤一家,却亦都是刘氏家族的人们。
    范八凤还在刘藤他家的屋里骂个没完没了:“臊货!你娘把‘掏耙’那点儿窍门儿全教给了你,招蝇子,下臊蛆那点儿事也没落下吧?这个绿毛王八,还舔X脸蛋子涮那万人尿的‘夜壶’呢!伽吧一肚子臊碱儿,顶着风儿都他娘的熏八百里,藏旮旯里就他娘的没味儿啦。”
    “弟妹!咋事儿!你为啥打人呢?”德生问。
    “你问他们几个说啥来着?”范八凤气呼呼的说。
    “有话你就直说,吞吐个啥!”满囤儿说。
    范八凤瞧了瞧德生,终没开口。
    “到底他们说个啥来着?你是不是没缝儿下蛆呀?”满囤儿瞪着眼说。
    “放屁!他们说…。”范八凤把话咽了回去,又瞧了瞧德生。
    “你是不是瞎编呢?啊!没梗添个叶儿咋地?”满囤儿又说。
    “就是!俺们喝酒只说这雪下得大,明年肯定得有好收成。”刘藤抢过说。
    “是喏!俺俩也没说啥,就东一耙子西一镐的瞎聊。”‘找旮旯’也说。
    “俺问你!那娘儿们肚里的孩子早就该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真是眼里不柔沙子。这话是不是你们吣的?”范八凤终于未忍下来。
    “他俩能这样儿说吗?是不是你瞎编出来的!啊!没缝儿下蛆呢?刘藤哥和俺们老队长哪是那样儿……”满囤儿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忽然,“哗啦!”一声,紧接着,又“啪!啪!”两声脆响。
    ‘找旮旯’被满囤儿一脚给踹在炕上,带着桌子向窗台滑去,而刘藤却挨了满囤儿两个结结实实的嘴巴。任谁也不会想到满囤儿突然的会来这麽一手儿,让人防不胜防。
    “日你的姥姥!俺剡了你们仨狗日的!”满囤儿猛的抄起了柜上的那把菜刀。
    “满囤儿!你给俺住手!啪!”德生抡了满囤儿一个嘴巴,随即将他死死的抱住。
    “找旮旯’你给俺下来!你他娘的要是不敢,就不是你爹做的!日你的姥姥!今儿非得给你贼日的刨开肚皮,把你那狼心狗肺揪下来喂狗。”满囤儿的两眼冒着火星子,挣脱着德生的箍抱。
    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然而,刘藤和‘找旮旯’如今在满囤儿的吼啸之下,却成了两条散了威风的大虫。此时,白秀莲似忽遭霜冻之秧苗儿,瑟瑟的站在那里,只她的脚下,一缕缕的泻着汤水。
    “满囤儿!你他娘的给俺回家!有啥事儿,后晌开会讨论。”满囤儿他爹吹着胡子嚷道。
    “日你的姥姥!你们仨人给俺听着,俺他娘的是死蚂蝗——叮上了。这回给你们仨敲个警钟,再不悔改,再他娘的胡吣嚼毛,俺剥了你们的皮!”满囤儿发着狠。
    “满囤儿!你还有完没完!”德生将满囤儿捆出门外。
    原来,范八凤拎着那裹东西,从德生家出来,便奔村东而去。
    庄稼人对于掩埋妇女流产、坏胎这种事情,却亦有个说词。凡掩埋坏胎之人,很少是其家人。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皆是由外人来处理。原因是:恐坏胎之父母或其家人,对那东西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心理,造成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别看庄稼地儿里有些人对某些事情爱叨,但对于这种事情,即使他们见到谁埋那物,对那所埋之地,也是守口如瓶的。据说:他们也怕。
    从前,有一对夫妻,一连生了四个闺女。到了第五个胎胸,那个女人就感觉口嘴有些与前大不相同,夫妻俩高兴的不得了;准知道送子娘娘给他们送来个金娃儿。已经满了七个多月,突然的有一天,那个女人跌了一交,将那腹中之子跌了出来。果然,真是一个金娃儿;夫妻俩伤痛得死去活来。后来,那个男人的胞弟便把那个金娃儿给埋了。又过了几年,那对夫妻一连又生了三个闺女,眼看已到了油枯灯灭的地步,也未如愿以偿,便对那个金娃儿产生了思恋之情。恰恰的这个男人的胞弟媳妇却是一个爱叨之人,便把那个金娃儿所埋之地告诉了她的妯嫂。这一对夫妻,自从知晓了那个金娃儿所埋之地,时不时的便到那里掉上几滴眼泪。起初,人们还不觉得这对夫妻在精神上有多大的变化,后来,这对夫妻一个魔了,一个疯了。男的泅塘溺水而死,女的栓绳悬梁而亡;凄惨可怕。而他的胞弟夫妻俩,一个成了哑巴,一个变成瞎子。生下的那几个孩子也都非哑即瞎。最后,那几个瞎子也都跌水而死,而几个哑巴便被饭食活活的噎死。


    范八凤在村东河南儿的渠坡上寻了块避风向阳之地,掉着眼泪把那裹东西给埋了。她踏着厚厚的积雪,扛着纷纷的落絮,腋里夹着铁锨,揣着两只袖管向村里走来。
    白秀莲正端着一个木盆,从她家的东门里出来,“哗”的一声,将那盆脏水泼在了她家门前的那个坑洼里。她看到范八凤从东面踏雪而来,好似乌龟抻长了脖子一般,朝范八凤望了几眼,随即她的脸上抹过一丝的阴笑。然后她转过身,拎着盆钻进了那个门里。
    范八凤无论是去春桃儿家,还是去她自己的家里,从村东的渠坡上来,走东小街是最近的一条道路。因为她家和春桃儿、满囤他们这几家都在第三条胡同与那条轴线之间。总不能绕到村后的那条道上,舍近求远;上黄庄,绕高道①。
    范八凤走到白秀莲家的房后,从白秀莲家的那洞后窗里正传出:那娘儿们肚里的孩子早就该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真是眼里不柔沙子。并且声音很大;是‘找旮旯’的声音。范八凤越想越不是滋味:这不是冁然失笑、鸦喜鸠舞吗?她便气呼呼的闯入白秀莲的家中。
    “臊货!啪!啪!扑!”她抽了白秀莲两个嘴巴,照着她的脸上又给了一拳。


    刘藤一看他的婆娘挨了打,“呼”的从炕上窜起:“呵!是鸟不是鸟都想啄人哪!俺看你是瞎了狗眼!”
    范八凤何许人也?她岂能轻易的被人给吓唬住,她在汊河屯中多少也算个母大虫。她抡起铁锨照定白秀莲的屁股就是一下。“俺看你他娘的闹屁,铲下你贼日的狗头!”
    “弟妹!有啥过不去的事儿呢?有话好说。”‘找旮从炕上站起。
    “你他娘的给俺坐哪!你他娘的要敢挪动一步,俺先打断你那条野腿!坐哪!你们这仨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牲口!说俺行,说春桃儿嫂俺就跟你贼日的们玩命。”
    刘藤总之花招不少,他猛的揭起窗户,跳了出去。

①宝坻县的一句口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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