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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十六节

  在寒雪的提心吊胆以及做父母的心心念念牵肠挂肚中,满以为高考的这三天会很难捱很漫长,甚至有些遥遥无期,甚至有一种时间会永远停留凝固在这一刻的错觉,其实时间从来不分彼此不会厚此薄彼,还是按照正常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走了下去。于是,在这一家子几乎都还没有什么意识的时候,那三天时间已经一晃而过了——及至寒强已经来到家门口甚至已经走进家门,他们神情依然有些恍惚,感觉就像在做梦一般。而对于寒强本身而言,高考那三天似乎过于严肃过于庄重了点,不过也没有太多的感触,唯一的感觉就是这期间弦似乎绷得太紧了一些,很有些大开眼界跟深受鞭策的味道,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而当考试终了的铃声终于准时响起来的时候,全场一阵不动声色的骚动,而于他,仿佛所有的记忆跟憧憬都随之飘远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真实,而又那么深邃,那么高不可攀而又那么遥不可及,不过也无所谓,他只觉得自己总算解脱了,不止是如释重负,更有一种全身力气都用尽了而且从今往后压根无须那么费劲的快感。在六月初的瓦蓝天空灿烂阳光下,环顾四周围的一片盎然生机,他终于禁不住泪如泉涌,说不清是激动兴奋还是感伤缅怀,总之,眼泪就那么不可遏制地哗啦下来了!
  
  一直到熟悉的屋子在眼前越来越清晰地浮现的时候,他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了。而走进家门,看这几个都比自己大的家人一个个若有所思神情恍惚的样子,他不由内心再度陡然波动起来,同时也有些嗤之以鼻,有些莫名的叛逆跟抵触的情绪,瞧这一个个自以为是的样子,还以为自己不明事理的小孩子呢,殊不知在他们的浑然不觉中,自己早已悄然长大,并且早已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跟思想了。可,他还是勉强自己跟大家伙一一主动打了招呼。


  
  这几个还在发呆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迎上前来,帮他拿这拿那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的——不过寒强总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太夸张了点,那么做作,就跟先前一样,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然也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寒强忽然厌倦了眼前的这一切,冷冷地打断了还在为他忙这忙那边絮叨个没完的家人:“好了,就先说到这儿吧,有什么话待会再说。总之就是,刚考完我很累,而且具体考得怎样我真的不知道,只能说自我感觉还可以;再说我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了,最起码眼下没有继续拼死拼活的必要,我总可以先去休息一会吧?”说着,他就径直突破了家人的包围圈,上楼,去了——只留下另外三个人呆若木鸡般站在客厅里,面面相觑,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情了。
  
  见此,寒雪自然也只能借故离开这个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客厅了——看似不动声色风平浪静,其实内心里真比的打翻了五味瓶还要不是滋味,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她忽然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难道刚刚小弟在客厅里说的都是一些场面话,其实究竟考得怎样,就跟自己当年一样,内心里明亮着呢,最起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难道,仅仅相隔三天,自己曾经所有的希冀跟期盼统统都落了空,倒是所有的隐忧跟疑虑统统都变成了现实?难道,现实真有那么无奈那么无情么?上苍,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虽然在父母面前还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一走出父母的视线,寒雪感觉自己的双腿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瘫软,简直连上楼的力气跟勇气都没有了!其实对于还滞留在客厅里的父母而言,内心的滋味又何尝是好受的?真的,上苍真的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灾难偏偏要爱接二连三地将灾难在这个早已在风雨中飘摇太久的残破不堪支不抵债的家庭里,难道就不能给自家一点希望么,好不容易女儿的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其实至多也就她重新找回了自我,又踌躇满志起来了吧,几乎还连大气都没有喘出一口,命运却偏偏又跟儿子过不去,难道这真的是天意么?是天意注定了人不能走错一步的,一步踏错就得终生受过,再没有挽回的余地?难道自己非得为当初那个走投无路勉为其难的违心选择付出一生的代价么?难道,这些年自己所付出所承受的还不够的么?一时间,两口子都感觉头晕目眩,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得强打精神继续干活——毕竟,再苦再难,生活还得继续;而况,那两姐弟都还远远没有自立,正是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再说说不定事情的真相并没有那么糟糕,只是自己内心的感觉相对不太好而已,而这往往说明不了问题,往往跟事实情况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再怎么着,现在一切都还是个谜团,而且一切其实早已注定,自己再怎么着也无济于事了,又何苦要刻意为难自己。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得等到成绩揭晓的时候再做打算,现在了不起也就是杞人忧天作茧自缚,而根本挽回不了局面的,何苦呢?与其那样,倒还不如先安安稳稳过几天平静日子,一切等到谜底揭晓的时候再做定夺吧,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顺其自然吧。


  
  而寒雪——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上楼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楼梯里磨蹭僵持了多久,总之她到底还是来到了楼上,来到了两姐弟房间的中间地带,即楼上的客厅里面,她还真有些气喘吁吁,甚至有一种全身的力气全都被抽干的虚脱感。她本来当然是想上来继续完成自己未了的梦想的——反正现在小弟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她实在没有必要再刻意隐瞒什么,而且反正纸是包不火的,晚知道还不如早知道——自己本来就答应过等他高考结束就将什么都和盘托出的嘛;再说青春有限,已经浪费了三天多了,实在没有办法一直这样消耗下去啊!想到这,寒雪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小弟房间里那扇紧闭的房门,她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忽然又觉得应该现在就走过去,将什么都说了——那样将心比心,说不定小弟也为向自己倾诉出内心的秘密,两人就都不会活得那么累了,从此就可以无拘无束轻装上阵了,而再不必藏着掖着偷偷摸摸的——想想小弟才刚刚躺下,而且看刚才的样子就知道情绪不是很好,还是不要扰乱了他的休息吧,将心比心,想自己心情不好感觉疲倦的时候,也是不喜欢人家随意骚扰的。所以还是算了吧,等他休息够了再说,反正来日方长,不是么?于是踌躇再三,寒雪到底还是收住了就要迈出的脚步,缓缓地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缓缓地推开了房间门,眼前的一切却让她目瞪口呆,却见小弟正在里面全神贯注地看着一个厚厚的本子——寒雪一眼就认出自己大学期间练笔的本子,里面几乎记载了内心里的所有秘密,包括一般的酸甜苦辣,甚至包括内心里一些最最隐秘一般不轻易示人的秘密当然本子是带锁的,在校期间也一直没有忘记将它上锁,可回到家就显得随意了不少,居然非但忘记上锁了,甚至上次将材料暂时收拾起来的时候,居然将这么久以来忙于创业生计而在回来的时候就信手摊放在书架一角的那个本子给忘掉了。那一刻,寒雪不由呆若木鸡。一直以为小弟寒强是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的,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的心理居然会如此阴暗,女孩子的心事又岂是他随随便便就可以窥视的?想想刚才自己也未免太天真了,听说他要上来休息居然就信以为真,还再三告诫自己不要随便打扰他,想不到他……他竟然……自己从来不曾想过要隐瞒他什么啊,上次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自己本来现在就准备把自己的打算跟处境跟她都说了,可就算自己对他有所亏欠有所愧疚,也犯不着将整个内心世界全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吧?他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么?原来,原来他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疲惫,一切都只是他早就想好的借口,其实就是为了趁虚而入,在不知不觉中洞察自己的秘密,然后看自己就像看透明人似的。寒雪再也按捺不住了——当然原本她不想表现得那么暴躁那么没有君子风度的,她也想尽量表现得温柔一些委婉一些,可她就是不由自主,终于猛地将本子夺了过来,外加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强强,你这是干什么呢?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也太过分了吧!”似乎看得有些犯傻的寒强迷迷糊糊的,这才回过神来——却又显得很无辜:“怎么了,姐姐,我做错什么了么?哦——你是说那个本子吗,那里面不就是一些作文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一直仰慕你文章写得好,这次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了,就顺便拿过来鉴赏一下的,果不其然,很精彩也动人,而且写得好多哦,满满一本都是,花了你不少时间吧——当然,我没有随便乱翻你东西的意思,这个本子是我无疑间发现的。你也知道,我本来是准备上来休息的,可到了床上却又全无睡意,于是忽然想跟你单独聊聊。我不敢或者说不好意思主动叫你,就想到你的房间等你。睡知等了好久都不见你上来,我有些无聊,就随便在房间里转了转,不想竟无疑中发现了它,而且一打开就有些难以放手,你写得实在太感人了,我……对不起,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次吧!”
  
  看着寒强居丧懊恼的样子,寒雪有些于心不忍,终于勉强自己不必计较,于是故做大度地笑了笑:“算了,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自家姐弟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呢?我只是有些措手不及,没有想到你会忽然对我写的东西感兴趣,所以……不说了吧,还是说说你怎么想到来找我的,你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啊?”
  
  “姐姐,你不准备回N市参加工作了,你想留在家里写东西,对不对?”不想寒强忽然一针见血,边诡异地笑着,显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寒雪吃惊得差点没跳起来,“爸妈跟你说什么了,还是那些好嚼舌根的邻居……”想想后者不大可能,至今自己在他们眼里还始终是一个不可捉摸的迷,他们就是有心搬弄是非,可由于对什么都一无所知,也压根无从说起啊;而前者——想到这一层,寒雪不由有些愤愤然了,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语笑嫣然,内心里却真的很郁闷很恼火,不是说好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的么,怎么他们率先将什么率先都说了,难道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们还不了解自己,还对自己没有信心么?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勇气,还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口是心非,自以为没有必要而会快意隐瞒下去么?既然如此,又何必……
  
  “我说得没错吧?”寒强没有回答,只是得意地笑着,刚刚在楼下时那种落寞跟不耐烦在顷刻间早已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直以来寒雪再熟悉不过的踌躇满志跟信心满怀,“老实说了吧,刚刚在楼下我只是小小地还击了一下,也让你们尝尝面对一个谜团却始终不得谜底而只能干着急的滋味,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吧,谁让当初我怎么据理力争怎么苦苦哀求,你们都不肯告知我事实真相的呢?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与人’,想必经过了这一次,你们再不敢对我有所欺瞒了吧?”
  
  “你这小子——”寒雪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真有些哭笑不得了,“怎么鬼点子那么多的?好了,那些没用的大道理就不必再说了,你只须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那些的即可!”
  
  “这么说——我真的猜对了?”寒强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寒雪却差点没昏厥过去,自己怎么就那么傻乎乎的,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他的请君入瓮圈套,他这是试探,是故意挑衅,自己居然全然没有觉察,居然就此全体信以为真了,简直傻得不可理喻——“嘿嘿,想不到,我这第六感还挺灵敏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寒雪嗫嚅着,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没错,她本来是准备坦白的,而且毫无保留地将当中所有的曲折坎坷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可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方式。真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形式,会在最最关键的时刻,让小弟寒强牵着鼻子走,让他以为自己本来并不想坦白,只是在自己的步步紧逼下无路可走了才不得不说出来的,起码也会造成这样一种错觉。可事实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事实上不止是对弟弟,她从来不曾想过要鬼鬼祟祟躲躲闪闪地做事度日,从来就不曾想过要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路一直走到今天,当中实在有着太多的波折太多的迂回,更有太多微妙的感觉,有些压根就不是言语就可以形容的——起码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叙说清楚的。而在这样一个高科技高节奏的社会里,每个人都很忙,几乎效率就是一切,谁有那个闲情那个耐心听你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啊?但话已至此,显然退却也不是办法——而且形势也压根由不得她打退堂鼓的,就小弟那种深藏不露神秘莫测的执拗个性似乎也不可能给她这样的机会,当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事到如今,一切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就算天塌下来,也只能自个儿抗着,谁让自己当初那么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呢?
  
  但喋喋不休长篇大论地说完,寒雪还是禁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的事也就这样了,没有一个字的隐瞒或者欺骗,对此,你怎么看,是不是很失望啊?真要那样的话,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而且,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跟你作对让你失望的,实在是,我勉强不了自己的心啊!”
  
  不想寒强竟轻轻地摇了摇头,就跟先前寒雪一样,故做大度地笑着,“你不必跟我说抱歉,真的,你又不曾亏欠我什么。而且,每个人都有自主选择出路跟发展方向的权利。或者最应该说抱歉的其实是我吧,我心里明白,如若不是因为我当初的意外失败,如果不是因为我往后的前程,大概你压根不会去那所你压根就没有感觉还很厌倦很反感的院校里报到,自然也不可能有后来发生的所有局面,自然事情也不可能一路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了。当然我不是说你这样选择有什么不好,所谓众生平等,而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职业本身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是这个行业实在太特殊了一些,起码主动权并不掌握在你手里,并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会有所回报。当然我不是说你没有这方面的能力跟才华,但这是两码事,在当今社会,有能力有才华的人实在太多了,但真正有出息的人又有几何呢?说白了吧,一个人能不能成功所取决的因素很多,而并非仅仅有能力外加努力就足够了的。而况就能力本身,还是有着太激烈的竞争,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学海无涯,学识本身是无止境的,在文学方面当然也一样浩如烟海,可能穷其一身时间跟精力恐怕还是难以掌握其皮毛,毕竟这涉及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宽泛太深远!当然我不是非要这样跟你对着干,真的,姐姐,其实我也说不上你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可是你知道么?我真的很为爸妈担忧,毕竟家里的境况其实你我都一样清楚,早已到了山穷水尽如履薄冰的地步,若你的事业一直不见起色,我真担心爸妈会吃不消。事实上,我简直不知道他们还能支持你我多久,我……”寒强说不下去了,抽咽着,差点没哭出声来。

  
  寒雪不由也心里阵阵泛酸,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小弟寒强所说的是实情,道理也是再浅显不过的,她又怎么可能不懂?她不怪任何人,或者也压根没有资格指摘任何人吧,或者最应该指责的其实只有她自己,毕竟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又或者,这就是最最残酷的现实,就是人生在世无法回避的悲哀跟无奈吧,再怎么着还是无法逃躲无从回避命运的无情捉弄。与此同时,她也莫名地感觉委屈,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回来依靠父母吃软饭啊,事实上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她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份可以自食其力为自己的生活创业提供最基本保障的兼职工作,虽说至今尚未如愿,但到底感觉眼前的道路陡然宽广平坦了不少,而且她不会放弃的,永远都不会,只要能够满足自己的需要,再苦再难的工作她都认了。当然并非她执意要标新立异,或者是所谓的做秀,这实在是一种无可奈何跟情非得已,谁让她当初那么执拗那么偏执的呢?
  
  想到这儿,寒雪终于禁不住苦笑一声:“我知道——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继续依赖他们,继续缠绕在他们身上此后软饭。你知道么?我老早就开始寻找兼职了,虽说至今尚未如愿,但我还会继续找下去的。我会尽力而为,而且不再那么挑剔了,相信希望就在前方,起码不会那么遥遥无期了。你就不要胡思乱想那么多了,好么?只管安安心心地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调整舒展一下疲惫的身心,争取尽快恢复士气,然后以全新的面貌跟斗志去挑战新的生活——你应该明白的吧,高考结束不仅仅意味着一段生活的结束,更意味着另一段生活的开始。大学生活虽说自由浪漫,其实隐含着更多的挑战跟竞争力;而且看似漫长,其实跟中学时代一样,一晃眼就过去了,根本不由得你恣意挥霍。千万记住,生活是公平而又铁面无私的,根本由不得任何人戏耍捉弄,如果有人违反了游戏规则,势必到头来只能落得个被生活无情抛弃的可悲下场。或者,姐姐我的结局也是这个游戏潜规则注定的结果,但我真的尽力了,而且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所以就算未来的道路上,有再多曲折再多坎坷,我也认了,而且始终无怨无悔……”


  
  “我懂了!”寒强忽然一脸愧色,“不瞒你说,姐姐,其实真的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有关你的事情,不过刚刚我那也不纯粹是试探,这只是我的第六感觉,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什么时候竟然会变得如此灵敏的。事实上不自今日起,早在那天我回来怎么周旋怎么软硬兼施,始终不曾从你们口中得到过一句真心话,我内心里当时就有了这样一种感觉。或者我并不聪明,更谈不上所谓的高明吧,其实这是最基本的常识,想想现在又不是逢年过节,而且正是大学生忙着就业定位的最好时光,如若不是想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忽然跑回来呢——父亲说你是回来放松的,其实我怎么看都不像,而况你的闲散放松显得那么虚假那么做作,我要还看不出来,我真的是比傻瓜还傻瓜的超级大傻瓜了!而且在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里,即便寒假暑假即便逢年过节,你都不曾回来过,仅仅是给家里捎点东西,外加打个电话了事,难道相对于现在,那个时候你不更疲惫更无所适从么?既然最艰辛最迷茫的阶段你都渐渐适应过来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现在又怎么可能有打退堂鼓的道理?而况,还有四周围众人那形形色色错综复杂的眼神跟凿杂杂杂虽有些不着边际的言论呢——虽说那未免太夸张了些,起码跟实际情况是有出入的,但从来无风不起浪,而况类似的场面,我也不是未曾见识过,所以怎么着还不至于那么糊涂吧?可在那个时候,我实在不便也不想跟你们起正面冲突,光想想高考就已经够心烦的了,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或者你们其实也一样吧,并非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我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真相,只是不忍不敢或不想面对吧。说白了,我们其实都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坦白说,这些天我虽然还算从容地应对了所有科目的考试,感觉不敢说有多出色,应该还说得过去吧,但在这之余,尤其在偶尔闲下来感觉无事可干的时候,却真的对你有着太多太多的疑虑跟不满。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你那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迟早会后悔的——而到那个时候,恐怕早已没有回头路了。所以在我看来,你这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吃,还平白无故地拖累了无辜并且早已为你付出太多早已精疲力竭的爸妈,还不知道这种局面要维持到什么时候,偏偏爸妈还在拼命为你掩饰为你找借口找理由,这只要想想,我就感觉分外郁闷分外愤懑,感觉快爆炸了,爸妈是不是太偏袒你了,偏袒得几乎没有了原则,甚至顾不得自己的死活了……那我算什么,我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啊,还有我的学业,我的发展,难道他们就不曾为我考虑过么?难道他们就不明白,我将来的前途也是用钱堆砌起来的,现在把所有的精力跟时间(而且是额外超支的)都花费在你身上,那还有我的位置么?我又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呢?内心里有着太多的疑虑太多的顾忌,诸如此类的想法简直无孔不入,折腾得我简直如坐针毡,浑身都不对劲儿——虽说在考场上是顺利度过了,可在这之余我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又一场酷刑,似乎所有的精力跟锐气都消耗干了……坦白说了吧,其实刚刚我是有意看你的练笔本的,本意上是想找出你的瑕疵,好跟你据理力争对着干的。可是一翻开你的本子,我就明白,我已经不战自败,唯有落荒而逃的份了,却偏偏对你的作品爱不释手,只得在那死撑着装糊涂;而刚刚耳闻了你的那番话,我更加明白了,你行事一点都不盲目,而且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再三权衡的,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愿意为此孜孜不倦付出——相对于此,我简直无地自容了。是我的错,真的,我太自以为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来我才是真正的作茧自缚自讨苦吃。而况,我才刚刚告别中学时代,未来还完全没有定型,可以说是尚不可知的,相关的经验跟生活阅历几乎还是一页白纸,又有什么资格自以为是对别人的举措指手画脚呢?好歹你比我多读了两年书,虽说只有两年,可毕竟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而且即将走上社会,我又怎能怀疑你做出这样的举措自己的道理呢?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好在明白得还不算太晚,其实人生在世从事什么样的行业根本无足轻重,而且要如何去做也完全无所谓,关键是,你是不是真的想做,你到底为之准备为之付出了多少,你说对吧?”
  
  “怪不得呢!”寒雪禁不住在心底里慨叹道,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刚刚小弟寒强楼下是那么的不耐烦,而回到楼上本该在房间休息的却偏偏突兀地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看那些原本属于自己隐私范畴的东西,不过随即她又告诉自己不必在乎,事实上这也不是大问题,只是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时的迷茫跟不知所措而在不经意间做出的荒唐举措罢了,试想谁还没有这样的时候呢?而自己,在走进那所不以为意的高校之后,这样的时候似乎显得尤其多,如此,还有什么不能理解跟包容只不过在偶尔客串一下自己之前的角色的小弟呢?
  
  “姐姐,你不会怪我吧?”耳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总算将寒雪从沉思拉回到现实中来,循声望去,却见小弟寒强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脸乞求跟讨好。
  
  “怪你,还是怪我自己?”寒雪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反诘道,“或者我们都没有资格抱怨任何人,这就是我们的命吧。我们都曾迷惘过,都曾痛苦彷徨过,却至今还在自强不息勇往直前,这应该是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啊,不是么,又哪来的指摘跟抱怨?”
  
  寒强总算如释重负,露出一脸开心的笑容,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寒雪的房间,离开了寒雪的视线,一路跑下楼去了——无须多言,傻瓜也明白,他这是跟父母道歉,或者说是让他们宽心去了。其实虽然他没有多言,可心里明白,自己刚刚的态度实在有些过分,冷冰冰的,好像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的骨肉至亲,而是自己的敌人,那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而寒雪,望着弟弟渐渐远去的身影,耳闻着他越来越微弱的脚步声,也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长气。总算,眼下最大的一个问题解决了,而且有惊无险,感觉真好,从今往后她总算又可以做回自己了!
  
  于是,这一家子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跟和谐,最起码在表面上这样。当然还是每个人都很忙,不止是做父母的跟寒雪,甚至包括刚刚从高考考场上走出来的小弟寒强。其实他没有真正停下来歇息过,或者他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只是之前学习太忙或者过于看重学习了,而显得过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了点,或者他这么多年忙忙碌碌习惯了,忽然之间停下来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操心,坦白说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适应。总之,他就这样跟着家人每天早出晚归起早贪黑地一块忙碌了起来,虽说动作不是很娴熟,速度也谈不上有多快,劳动成果更是令人有些不敢恭维,但总算他给父母给这个家尽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心力;而最主要的是,由此他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起码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感觉很充实,于是整个人益发显得踌躇满志而又自信满满的。而对于寒雪,这些日子也可以说在事业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效,那天居然意外收到了某杂志社的退稿,里面居然还附增了两张精美的书签,还有编辑的亲笔意见跟建议——虽说只有区区不足一百个字,而那两张书签更是值不了几个钱,压根就不足挂齿,整封信除了自己的原封不动的稿件简直薄得有些寒碜,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收到人家编辑不是别有用心主要奔钱而来的回函,相对于之前无数次的投稿均如泥牛入海而又如黄鹤一去不复返般杳无音信,相对于之前那些虚情假意的恭维然后就狮子大开口般索要所谓的参赛费用连自己都感觉做作感觉恶心想吐的所谓入闱通知书,实在要温情好多理想太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进步,虽然微不足道,但至少寒雪以及其家人由此看到了不小的希望,受到了不小的鼓舞,益发有斗志了,前行的脚步一下子从容稳健了不少,也算是一些意外的附加收获吧。这还不止,她的兼职工作也总算有了暂时的着落——在一家大型超市(起码在那个距离家五公里开外的小镇上是最大的)里做电脑录入员,月薪只有区区八百块,却要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而且没有周末,没有假期,没有节日,但寒雪还是决定豁出去了。当然这样一来,其实她的从业在不经意间已经由兼职变成了全职,而且这份工作相对于之前在校期间无数次从事过的兼职工作实在太卑微太清苦了。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眼下最缺乏的就是钱,先前在校期间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五千多块私房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如若在再做点什么应付一下的话,真要山穷水尽了,到时候如若还要坚持己见,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父母开口了——虽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勇气开口,就算父母不介意而且很慷慨,她也没办法做到那么从容不迫满不在乎。但除此之外,她还能怎样呢?梦想再美,一旦脱离了现实的土壤,无疑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空中楼阁海市蜃楼。可,她又能怎样那样不出息?这不仅是面子问题,更是良心问题,想想父母好不容易才供养自己完成学业本该颐养天年了,可自己非但没办法回报他们分毫,还得硬着头皮继续死气白赖地拖累他们,如此的不肖,如此的无能,跟禽兽又有什么分别啊!再说经历了先前求职过程中的屡屡碰壁,她真的对于工作的事没有过多的幻想跟期待了,人早已显得现实了不少,明白人首先要能够生存,才有资格谈发展问题。再说,这份工作其实得来的并不容易,而且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就这,对寒雪而言都成了一种奢求一种幻想,一种梦寐以求的事情,又岂敢奢望更多?而况跟之前无数家单位差不多,起先那位老板也拿有色眼镜看寒雪,认为像她这样的书呆子的是中看不中用的,要不然堂堂财经大学毕业也不至于落寞得混到这名不经传的小镇上来了?这是铁打的事实,任她磨破嘴皮说干唾沫都抹杀不掉,而且说多了,说不定反而给人一种鬼蜮伎俩欲盖弥彰的感觉,何苦来着?所以,即便面对寒雪那厚厚一叠资格证书容易证书以及奖品奖状,还有几乎全优的成绩单,那老板也有些提不起精神,甚至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总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用来装点门面的虚无玩意儿——是啊,这年头什么都缺,偏偏不缺的就是假货,只要舍得破费,什么像样的假头衔捞不来啊?说白了,他本来也是不打算录用的寒雪,只是禁不起她的软硬兼施据理力争,才勉强答应给她一个参加面试的机会——直到看到她过硬的理论基础,娴熟的操作技能以及对答如流的应变能力,才不由暗暗惊叹,果然人家是难得的非等闲之辈,也可以是人家正规单位择优录取的“漏网之鱼”,这样的大好机会,又岂能白白错过?不过表面上还是显得不情不愿的,像是吃了多大的亏似的,却又尽可能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架势,然后则提出了一大堆苛刻之至的条件,说一些生意难做本身也很无奈之类的场面话,然后表明就看寒雪的态度是去是留了……寒雪当然无从知晓人家内心里是怎么想的,初涉尘世,当然不可能有那么高深的能耐——或者这就是生意人的精明强干吧,又或者这就是真实的人生吧,有点惨淡,却也不无希望——一时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晕陶陶的,感觉就像在做梦一般,随即就迫不及待地应承下来了。虽说这样一来为事业打拼的进程势必大打折扣,但大凡做事都有个轻重缓急;而且自己才刚刚走出校门,来日方长,现在就权当是个历练吧,却也是不可或缺的,万丈高楼平地起,而且越是想做大事,基础就显得尤为重要……

  
  于是,生活一下子变得有声有色起来,或者这仅仅是寒雪的一种感觉,或者说是一厢情愿吧。可在那段日子里,虽说每天都很辛苦,就像陀螺一般团团转,忙乎得都快喘不过气来,可她却确实感觉很充实,很幸福,似乎美好的未来已经在不远处跟她招手了——这尤其让她踌躇满志,往往一天到晚起早贪黑马不停蹄忙忙碌碌下来,竟然并不怎么感觉疲惫,人也很清醒,精神状态更是充沛得没话说,于是好多时候,都已经到了三更半夜,外面早已万籁俱寂,屋子里更是静寂得连根针掉下来甚至连人的心跳呼吸声音都可以很清晰地听见——当然这个时候,劳累了一天的家人也早已躺下歇息了,起码在寒雪的感觉上是这样,说白了,整个屋子里除了她房间里的微弱台灯光,到处都是黑糊糊一片,伸手都不见五指,她却依然在书桌前忙忙碌碌,精心编织着那个很美似乎一下子又近了很久的文学梦。效果当然不是每次都能立竿见影的,说白了,人家报刊杂志社的编辑记者们可谓见多识广阅历丰富,每天要面对的稿件又是那样繁杂,那样参差不齐,怎么着都不可能每个人每篇哪怕再不起眼的稿件都能收到回音吧?或者他们也不想那么“厚此薄彼”,可毕竟都没有三头六臂,而同样地只是一些凡夫俗子血肉之躯,人手又那样紧张,就算有这个心,恐怕也没有这个能力啊!所以对于像寒雪这样名不经传的所谓“新人”而言,能收到退稿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而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当然是寒雪在后来的漫漫追梦以及从业过程中才渐渐明白过来的,可在当时,寒雪根本就没有想得太多,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周而复始,没完没了。虽收效微乎其微,寒雪却也不怎么感觉绝望,总自以为是地宁愿相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将乱其所为也”,或者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上苍对自己的考验,是一种历练吧。大概走过了这所有的山山水水,接下来就该是坦途了。假想每个人所必须经历的考验都是有限的,当然具体因人而异,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不管怎样,每经历一次磨难,都意味着距离幸福又接近了一步,如此,又有什么好伤心失望的呢?只管大着胆子鼓足勇气向着既定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就是了,相信希望越来越明了距离自己也越来越近了……
  
  只可惜,生活不会永远那么风平浪静,挫折磨难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不期而至突如其来,而且往往在自以为时来运转前景一片大好的时候,直击得你溃不成军,晕头转向,好半天都摸不着北。或者,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吧,又或者这样大起大落大风大浪大晴大好纵横交错才是最真实最直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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