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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十九节

  三天之后,父母总算带着弟弟寒强回来了。短短的三天,对于寒雪而言,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记忆中,长这么大,她好像还没有独处过呢——是指这种真正意义上的独处,之前在家的时候,家里总有人相依相伴;而一旦离开父母的视线走进校园,那更是一个某种意义上讲的大家庭,虽说在校期间自己并没有多少尤其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但毕竟满眼都是人。尤其是到了晚上,整个房间至少有四个人,高中期间更是多达十多个呢,虽说跟她们同样没有多少交流,但因为感觉到了她们的存在,她们也确实存在,她的心里感觉骤然踏实了不少。而现在……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坦白说刚开始的时候,寒雪虽说嘴硬竭力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则内心里则发怵呢,真的,漫漫长夜,要不是因为有可斐的信相伴,要不是急着回信没完没了,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捱过去。而顺利度过了第一个晚上,接下来的时光似乎也就没那么漫长那么难捱了,似乎也就那么回事,其实压根没什么可恐怖的,充其量只是自己吓唬自己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对于寒雪而言,也算是一种历练跟成长吧,虽说这种成长未免有些小儿科,或者压根不足挂齿,但事情本身并无巨细之分,其实任何事情都一样,在还没有做的时候,总少不了提心吊胆寝食难按,而真正豁出去、勇敢地跨出第一步乃至顺利完整了整个事情之后,再度回首,你会蓦然发现,曾经经历的一切是多么微不足道,想想曾经的胆怯跟懦弱,甚至还会感到可笑感到不可思议……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成长,不是么?


  
  而对于小弟寒强而言,或者其实也一样吧。当然此时的他依然一言不发,不过从他的表情尤其从他依然落寞却显得分外明亮的眼神,以及爸妈很明显如释重负有如心中的一块石头咣当落地也到底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他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了!没错,刚刚过去的事情对他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一如当年意外高考失利对自己的打击一样,但往事再怎么不堪回首,终究已经成了明日黄花,是追悔莫及了,与其过于沉湎于其中苦苦纠缠不休身心备受煎熬,还不如及早自我减压自我缓释,那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当然过去的事情我们是无力挽回了,但至少还有现在,还有将来,如若把握得当取舍合理,我们一样可以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拥有精彩绝伦的人生——如若不然,是于事无补的,而且自己活得辛苦,别人看着也痛苦,说不定还会让明天留下更多的遗憾呢!是谁说的:“当黑暗浓郁到一定程度,遥远的天际就会浮现熠熠的星光”、“如若我们执意为错过漫天朝霞而痛苦不堪,那我们势必还会错过璀璨的星光”。说白了,这些都只是人生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经历,把握好了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而如若不然,则只会让事态持续恶性循环恶性发展,到最后让场面更加尴尬更加一发而不可收拾。而一旦我们顺利把握住了人生中的这些历练,巧妙地将其由绊脚石转化为垫脚石,我们也算是脱胎换骨长大了,不是么?或者,寒强心中所想到的不像寒雪现在所说的这么透彻这么深刻,但类似的思想类似的观念想必也在他心目中盘旋了无数遍了,想必他已经找到了适合于自己的生命支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道路,要如何走了!当然未来的发展同样不可能过于顺利过于平坦,但所谓有梦就有希望,有追求就有多干劲,而况刚刚经历了人生最惨烈的悲剧,连这都勇敢地面对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想必经过此番透彻心骨的炼狱般历练,小弟寒强也一样可以顺利成长起来,往后的日子里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少一些浮躁,多一些沉稳,少一些迷茫,多一些从容,少一些波折,多一些平坦……总之,是距离他追求的目标越来越近了。相信只要他愿意,就一定可以好好把握住的,不是么?

  
  果然,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会,小弟寒强竟然露出了一丝一如往昔的明媚笑容:“怎么样,姐姐,这些天,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吧?”
  
  “很好啊!”寒雪同样淡定地笑着,调侃道,“你呢,强强,这些天你是怎么度过的啊,难不成当真去跟年迈的外公外婆倾倒苦水去了?当然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强强你应该明白,两位老人毕竟跟你相隔了两代,超过了半个世纪的年龄差距,代沟自是在所难免的,他们能够理解你此时此刻内心的刺痛跟感伤么?而且,他们都那么大一把年纪了,难道你就一点顾虑都没有,你就不怕他们承受不起么?”
  
  “嘿!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姐姐,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爱四处倾倒苦水的主儿么?”寒强不以为然地笑着,反驳道,“老实告诉你吧,这三天,我什么都没有跟他们两个说,爸妈其实也没有,他们给你的字条上写的是带我去散散心的,其实压根没那个必要。在经历了那一漫长而又痛苦的夜晚之后,我就彻底想开了也看透了,不就是一次考试失利没能如愿么,至于这样寻死觅活拼死拼命的吗?这算个什么事情啊,相对于它,人生的挫折何止成千上万,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承受不住,那往后的日子里我还能成何大器?当然这对于我的人生是有着不大不小的影响,可能求学的道路会就此对我彻底关闭,可是谁说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职业本身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那充其量只是人的虚荣心以及盲目攀比心理作祟的后果,只要勇敢地冲破这层看似强韧实则根本就不堪一击的障碍,接下来应该是坦途了,不是么?姐姐,你是从文或者说立志从文的,想必我要说的这些你心里都清楚,可能你想得比我还要深刻还要透彻,但这都无所谓,关键是,我总算找到了曾经失落曾经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自我,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是爸妈不放心,非得带我出去走走,怕我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钻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我原本是想拒绝的,可又怕他们多心,而且想想毕竟他们也是一番好意,于是就遵从了。不过爸妈到底也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年迈的外公外婆,免得让他们白白操心受累,只说一家子难得有空,出来走走的放松一下的,愣是把那老两口逗得眉开眼笑。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是轻装上阵,该干吗干吗,看电视、陪外公下棋,甚至还辅导表弟表妹做功课……真个度过了一段跟先前截然不同的生活,真是新奇得不得了,也充实得不得了……”


  
  “这——”寒雪听得目瞪口呆,这是那天面如死灰一夜未眠绝望得让全家人都提心吊胆的寒强么,这变化也太快了吧?想当年,甚至时至今日,寒雪知道自己表面上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则还在为当年的意外失足耿耿于怀悔不当初呢!而他……他,这可能么?会不会自己一样,其实只是假象,目的是为了让家人安心顺便也麻痹自己的……想到这一层,寒雪原本渐渐舒展开来的笑容不由又渐渐阴沉下来。
  
  做父母的在一边看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只管面面相觑,半晌,母亲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是啊,雪儿,你弟弟说的都是实情,这些天他的表现我们也看出来了,没有丝毫伪装做作的成分,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连我们自己都怀疑我们当初此举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只是跟你一样,我们实在对他不放心,怕他只是一时兴起的假象,才故意在你外婆家里多逗留了几天——他甚至还跟我们说过,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此事自古难全,所以只要保全你的追梦过程就可以了——再苦再难,他也会鼎力支持你的。他相信你能行,可是你……怎么了,雪儿,看到你弟弟迅速振作起来,你心里不高兴么?”
  
  “我……”寒雪颞颥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终究无言以对。是啊,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当然能明白父母跟小弟话里的意思,固然,这对于她自己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可是对于同样寒窗苦读了十多个年头的寒强本身呢,这样的牺牲是不是太沉重太凄美了一些?他当真心甘情愿么,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过后又追悔莫及呢——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如自己现在一样,他还有回头路可走么?
  
  “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啊?”母亲轻轻地揽了揽寒雪的双肩,像是了却了一桩无足轻重的心事似的,然后就自顾自地去里屋忙活去了。
  
  而寒雪却依然呆若木鸡。船到桥头自然直?虽说这是每个人心中最真切的愿望,尤其是在感觉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可也只能说……但愿如此吧!
  
  好在,事情并没有寒强寒雪这一家子想象的那么糟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直到这时,寒雪才明白,虽然仅仅相隔了两年,但现在填报志愿的程序真的跟自己当年大不一样了。当年是所有志愿都在高考之前填报完毕,然后就是全心全意应考,再然后……只有考得实在太差强人意的考生才另批填报,当然可供选择的院校都是一些不怎么让人满意的院校,而且还是学校选择人,而非人选择学校,可是现在,“专一”、“专二”合并到一块了,统一称之为“专科”,并且统一安排再次填报志愿;换言之,所有本科线之下的人如若还想求学,都得参加这次这次志愿填报,虽说前后高低差不多有近两百分的差距,可在志愿卡面前人人平等,似乎没有丝毫的厚此薄彼,无疑是每个人面前选择的道路也更宽广了——最后能否如愿姑且不论,再怎么着,起码这也是一次机会,不是么?起码在填报的时候,人不必太自卑不必太沮丧……这对于寒强这样意外失足实力雄厚的考生而言简直就是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良机。得知这一情况的时候,寒雪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简直即将要填报志愿的是自己,而非小弟寒强——想想当年,自己考得好跟坏姑且不论,可如果填报志愿的程序跟现在一样,想想自己怎么可能还要经历之后的尴尬跟无奈?想想,小弟寒强真的是幸福啊!不过在寒强本身,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郁郁寡欢,原本他是想就此放弃学业走上社会的,可现在……曾经满不在乎或者满以为可以忽略不计的问题一下子摆放到了面前,那样的触目惊心,那么的鲜明夺目,当然寒强现在再要放弃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不要说自己会觉得可惜,爸妈以及姐姐寒雪也断断不可能答应的。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所谓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从形式上看,自己虽说跟刚刚本科落榜的人在同一个层次上,可毕竟跟人家有着差不多一百分的差距,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呢?孰优孰劣,明眼人一看便知,傻瓜才会忽略分数不计,光看其实压根琢磨不透只能凭感觉的所谓实力或者说是能力呢!但再怎么着,这就是一次机会,再说不尝试一下,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不行呢?就算自己当真不行,只有尝试了尽力了,才能做到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就眼下的境况而言,搞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才是首当其冲明智之举,不是么?

  
  “可是……”任寒雪磨破嘴皮,寒强还是有些犹疑不定,举棋不定,“要不,姐姐,你陪我一块过去吧!关键时刻,你也好给我拿个主意。而且,有你在,我们班主任也会多少有些顾忌,起码不至于太为难我的。对,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寒雪当然明白寒强在说些什么。没错,寒强的班主任是寒雪当年班上的英语老师,也是他们班上的副班主任,对一贯品学兼优英语成绩更是独占鳌头无以匹敌的寒雪好得简直没话说……没错,有寒雪在的话,那老师肯定会有所顾忌的,就算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可是此时此刻,寒雪真的不想面对他啊,也不知要如何面对……两年了,寒雪几乎无时无刻不记起当初自己高考失意时众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尴尬局面,尤其是英语老师那双几乎洞察一切此时此刻却充满失望的深邃眼睛,屡屡想到这双眼睛,寒雪就不由得胆战心惊不寒而栗。两年了,寒雪心里积聚多少贴心道歉的话语想跟那老师说,但毕竟如今已是事过境迁,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又该从何说起该如何表述呢?曾经无数次她铺开信纸,想一诉衷肠,也曾好多次柃起电话听筒,想拨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可却始终没有那个勇气,要么干脆糊里糊涂不知所云。两年下去,曾经的热血渐渐冷淡,曾经的誓言也早已随风而去,可曾经那份痛彻心骨的感觉却依然那样真切那样深刻……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那位曾经一直对自己寄予厚望也为自己付出太多可自己终究令他失望透顶的恩师。可是此时此刻,她还有拒绝的理由跟余地么?毕竟事关小弟寒强的终生,如若不然,万一小弟有个什么闪失,那大概自己会抱憾终生、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了!


  
  不过,寒雪心里还是有疑虑的,翟老师不是那么势利的人啊,真的,想当年,他是何其的善解人意何其的通情达理,从来都是就事论事,对理不对人的。当然他素来心直口快惯了的,从来都不会藏私,用光明磊落四个字形容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所以说出的话可能不怎么动听,但出发点是好的从来就众所周知毋庸置疑,所以也从来没有人计较他的措词跟表达方式,真的,只要想想他的良苦用心,心里就算再有恨有怨再不平衡,也怪罪不起来了,感觉到的除了感动,就是温暖。想想就那么一个口碑极佳备受推崇的好老师,怎么可能因为学生一时的失意而非得出言不逊在人家的血淋淋的伤口上再疯狂地撒上大把大把的盐呢!这不是人家翟老师为人处事的风格啊,他一贯都是从善如流疾恶如仇的,向来就不屑于所谓的偏见跟势利眼,原则性是那么的强悍那么的根深蒂固,才短短的两年没见,他怎么可能蜕变成如此世俗如此不堪的样子呢?会不会是小弟寒强多虑了,真的,都说人在特定情况下的心境总是特殊的,会不会只是他因为自己发挥失常,而看什么都不顺眼,想问题也太复杂太细腻了!毕竟一直以来,翟老师能出任小弟寒强的班主任老师,虽然寒雪没有明说,可在心底里,她对此是充满了庆幸充满了感恩的,她一直希望小弟能继承自己当年未了的意志,不要再度让翟老师失望,想以此报答翟老师的知遇之恩,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吧,可现在……坦白说,要寒雪面对这样一个铁铮铮活生生的事实,要面对如此强烈如此明显的反差,要她承认一直以来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上苍真的太无情太残忍了!真的,她没有办法承受……


  
  那一刻,寒雪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那种有爱有恨有希望有落寞……这种种种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在心底苦苦纠缠交战,那种备受煎熬备受挣扎的感觉,折腾得她头晕目眩、心力交瘁,简直连站都站不稳了!
  
  “怎么了,姐姐——你身体不好么?”寒强终于发现了寒雪的不对劲,一把扶住她,边自暴自弃地念叨着,“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也不用去了,反正都考成了那个样子,填了报了也是白填白报,白白浪费时间跟精力而已,又何必非得去自取其辱丢人现眼呢!”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过去的虽然我们已经无力挽回的,但至少现在、未来还把握在我们自己手上,再说了就算是失败,也要尝试了之后才知道,什么都还没有做,就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举棋不定,那不叫‘失败’,只能说是懦弱跟没出息,真的,事情还没有做,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不行了呢?而且上苍已经给了我们一线希望,难道我们不应该为之振作起来,力争做得更好么?”寒雪当下就急了,慌忙辩驳着,见小弟寒强似乎有些悔悟跟触动,语气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再说,我也没事,我们还是出发吧。再不走,时间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姐姐你——你真的没事么,你刚刚明明……”小弟寒强小心地震撼着字句,似乎被寒雪刚刚的气焰吓着了,不过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终。
  
  “你怎么那么罗嗦的,还没完没了了!”寒雪有些不耐烦了,禁不住歇斯底里地吼着,“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信不过我的人格还是咋的?再说身体可是我自己的,你看我,至于跟自己的健康跟性命开玩笑么?好了,别那么多废话了,我们走吧!”
  
  “可是……”小弟还想再说些什么,寒雪早已忍无可忍地截断了:“好了好了,你不要东想西想了,我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翟老师——你刚刚说‘有我在,他就不会为难你了’,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才两年没见,他真的变得如此不堪如此恐怖了么?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他是一个何等廉洁奉公大公无私的人啊,怎么会蜕变成这个样子的?对此,我真的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
  
  “哦,原来你不是因为我啊,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呢!”寒强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咧嘴笑了,“至于翟老师——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马上就要跟他碰面了,你就自己看吧,省得被你误会,省得你有意无意把我想象成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亵渎你心目中圣洁的恩师、影响你们和谐美好师生关系的恶人。你自己瞧好了,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别对他抱太大的希望跟期待,要不然到时你会更不堪更痛苦更无所适从的!我能理解希望落空美梦化为泡影的那种锥心刺骨的刺痛,真不希望你再承受一次,可是……”寒强轻轻地摇了摇头,及时咽下了话尾。
  
  但还需要多说么?从字面上看,寒强确实什么都没有说,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话说到这个份上,如若寒雪还不能体会他话里的意思,如若她还对翟老师心怀幻想跟期待的话,那她真的比傻瓜还傻瓜的傻瓜了,即便到时真有什么,也是她咎由自取了。只可惜,寒雪芳心错系,一腔热血跟信任付诸东流……其实一直以来,她对翟老师简直崇拜到了骨子里,自然对跟他的重逢也很是期待,虽说对此有所顾忌有所隐忧,可在骨子里,她只是痛恨自己的怀才不遇,或者也可以说是不争气,对翟老师却没有半点成见。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人,相信他不是那种嫌贫爱富对学生非得分出个优劣贵贱的势利眼,所以,她相信,自己跟他的重逢一定是激动人心大快人心的。虽说就眼下而言,再度跟他见面的场合确实跟自己曾经预想或者说期待的是大相径庭,甚至根本就驴唇不对马嘴,但只要能跟他再见上一面,对于寒雪而言,也是莫大的荣幸跟快事,可是现在……看看小弟寒强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寒雪只觉得心中原本应该明媚的天空正一点一点蒙上了越来越浓郁的阴影,小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却从来不爱无事生非搬弄是非信口雌黄,坦白说,长这么大,寒雪还从未看见他如此反常过,而且他越是这样只能说明情况越严重越不堪,唯一的结论就是,翟老师真的变了,昔日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还不知道究竟会堕落蜕变成什么样子呢!

  
  但事已至此,显然不是寒雪的意志所能左右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算了!即便翟老师真的跟自己想象的或者说曾经了解的截然不同了,自己也只能尊重这样一个事实。再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往事也只能留在记忆里作为永久的珍藏了,至于现在,至于未来,谁可能一辈子都维持最初的现象、一成不变呢?或者说,这样的现象不是没有,只是实在是太稀少了,堪称旷世奇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自己又何必如此固执如此执拗呢?
  
  寒雪这样自我开释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想那么多没用的了,可事实上效用根本不大,简直可以说微乎其微。那一路,尽管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清风轻拂,是难得的艳阳天,尽管才刚刚过了立秋,却全然不见夏季的余热,全然不见秋老虎的威力,事实上即便在整个秋高气爽的季节里,这样令人心旷神怡倍感舒畅的日子也不多见。不过在寒雪,却始终有些提不起精神,甚至看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一片……
  
  满以为这段路程会很漫长,甚至可能给人一种远得没有尽头的错觉,却没有想到,在人神情恍惚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其实也很容易打发过去,路似乎还没走其实就已经走到了终点。在不知不觉中,阔别了两年的母校就已经赫然矗立在寒雪眼前,却没有曾经想象中的激动跟兴奋,此时此刻,寒雪只觉得心如止水。倒不是说眼前的校园有多么的令人失望,两年未见,就硬件设施上看,变化说翻天覆地真的一点都不为过,简直就令人刮目相看。当年那些落后陈旧发霉的建筑物全体不见了踪影,当年那些鹤立鸡群只有有钱的同学才能入住的学生公寓虽然还在,却倒退沦落成了普通宿舍,在后来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拔地而起的一幢比一幢新颖时髦考究的教学楼、办公楼、学生寝室楼映衬下,感觉都有些寒碜落伍了,简直影响校容校貌——还好,它们不是人,没有人的思想感情,如若不然,大概会感觉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钻得深深的,再不让人感觉到它们存在的。走进学校大门,眼前的景象用焕然一新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不过在寒雪看来,却始终有些别扭,似乎从中看出了太多的屈辱太多的泪水,似乎它们就是由屈辱跟泪水堆砌成、是建立在人家的痛苦基础之上的。可不是么?才短短的两年时间,如若不是靠剥削学生,尤其是剥削那些与录取线相差无几的所谓增招学生,剥削他们父母的血汗钱,又哪来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这种现象本身似乎无可厚非,众生皆如此,多少年来一贯如此,“分不够,钱来凑”,如若非要它别出心裁与众不同,或者太苛刻了一些。可凡事总得一分为二的,对于有钱人而言或者这没有什么,简直就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要不然反倒让其心里不安呢;可对于那些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平日里成绩一贯不错可偏偏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的学生,尤其是家长又过于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不肯安于现状的,这实在是太残忍了——简直就是心理凌迟,简直就是在人家伤口上疯狂地撒盐!而且,这个收费标准到底依据是什么呢?是一张试卷定终生么?凡事都不可一概而论,而理应因人而异的,不是么?学校不就是为学生提供学习场所跟机会的地方嘛,如若一切向钱看凡事都钻到钱眼里去,那还不如去做别的生意,开公司也好,做生意也罢,哪怕是贩毒倒买倒卖,只要有钱赚就行,怎么着都比办学教书要好,免得玷污了校园这块圣洁纯粹的土地,免得影响了培养教育下一代的重任!真的,学校是连接社会跟下一代的桥梁,可谓责任重大,可谓道高而任远,岂能如此势利如此庸俗?说白了,“分不够,钱不凑”,只能作为教育惩戒考场发挥不利的学生的一种手段,意思一下即可,起码也是要人家可以承受得了的——毕竟,竞争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势必这种局面会越演越烈,好坏优劣的区分也是在所难免的,不提钱,就戳不到人家的痛处,就拉不开档次跟距离,连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势必整个学校都会乱成一团糟的——而绝对绝对不能成为广大校园牟取暴利的一种方式,更不能成为办学的宗旨跟根本意义所在。凡事都应该适可而止恰到好处的,说白了,一旦跨越过了这个作为标准的“度”跟界限,就适得其反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纵观整个校园,这个收费是不是太“狮子大开口”了些,而且,当年自己入学的时候,就相差半分,居然就要了上万块的所谓“建校赞助费”,五分一个档次,然后每相差五分,就要额外多交两千块钱,这在当时对于已经一落千丈今非昔比的自家而言,已经是莫大几乎已经到了极致的负担。事实上不止是对于寒雪家是这样,学生学费负担过重,简直就是一个极为普遍的现象。而现在,从自己入中学到如今,纵观下来也就短短的五年,居然一下子就上涨到相差一分半分的就要近两万的赞助费,再往下不再是每相差五分一个档次,转而调整为一分一个档次,而且每个档次不再是两千块,已经狮子大开口调整为五千块了。这可比国民基本生活水平增长速度不止快上了多少倍,岂止是一日千里,恐怕用飞机火箭都是追赶不上的;而且很显然,居然分数线越多,增长的代价倍数也越多,简直就是翻着跟斗往上涨。而且一旦入学了,学校领导班主任任课老师更是变着花样要钱,那手段五花八门日新月异,简直叫人眼花缭乱……这哪里是投资入学,简直就是入学投资,本末倒置,恐怕就是家里开银行拥有印钞机可以随时印刷也是远远供不应求的。而况这所学校地处偏僻,所招收的学生绝大多数农村,父母也就靠种田或外出打工出卖劳动力赚取那点可怜的血汗钱,怎么禁得起如此狮子大开口地挥霍?偏偏绝大多数家长都不甘心听之任之任由命运摆布,“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叹可敬天下父母情”,他们偏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此不惜豁出一切甚至包括他们本身仅有的生命,而全然不顾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哪怕明知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上一学校变着花样要钱的手段,他们也认了。他们不能让孩子重复自己那条太艰辛太坎坷的老路啊!而况孩子真的是求学的料子,只是关键时刻未能发挥出正常水平,相差的又是也就那么一点点,面对孩子充满懊恼更自责更充满渴盼充满期待的眼神,自己又怎么能率先打退堂鼓呢?而要继续求学,天下乌鸦一般黑,即便不选择这里,到别的地方去,状况也好不了多少,那又何必非得舍近而求远呢?说白了,这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普遍现象,绝对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轻易更改得了的,可寒雪还是禁不住心中阵阵泛酸,这样读书求学的代价是不是太沉重了一些?道路两边的光荣榜上依然光彩夺目风光无限,那是那些正常乃至超水平发挥侥幸如愿以偿起码发挥得还算过得去的佼佼者的名字,高考中考的都有,密密麻麻的,贴满了整个光荣榜。可寒雪却没办法与之达成共鸣,只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就连眼前这个依然明朗晌晴天气映衬下原本应该生动活泼生机盎然的世界忽然之间在她看来也有些灰蒙蒙的,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自古有竞争就有成败,这似乎跟中考、高考无关,似乎也跟个人一贯的能力跟实际水平无关,就看关键时刻一瞬的发挥,真的是太冷酷太无情了!不过那些高一层次的学校领导跟招考人员明知这有弊端,似乎太偏颇了一些,不过想来还是可以理解的,或者也是一种情有可原一种无可奈何吧,正如曾经面对寒雪略略有些置疑有些委屈的眼神,那位对她一贯颇为关照的夏老师索性把话挑明了所说的:“这种录取工作录取程序固然不怎么完善,可确是在眼下的机制下,我们唯一能做的。毕竟时间那么仓促,考生又那么多,总不能在调取每个考生档案的时候,都要参照其这么多年一贯的水平吧!那样,程序实在太麻烦了,也不现实。换言之,中考、高考成绩可以说是我们招收考生的唯一凭证,至于别的我们不得而知,总不能对每一届的考生逐个交流了解吧,而况真要那样子的话听到的也只是考生的一面之词,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只是考生出于所谓的虚荣心理刻意地拔高自己的呢?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夏老师没有继续说下去,寒雪却隐隐听到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有对现行机制的不满跟无奈,更有对自己过于沉溺于所谓不堪回首的往事当中的不满。对他而言,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一味地纠缠于其中是没有意义的,还会害苦了自己,影响到明天。而况人生在世,谁有可能真正一帆风顺呢?一度寒雪也以为自己可以忘却过去,可以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统统都不在乎,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可如今事隔多年,不经意间再度故地重游,寒雪仍然禁不住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往事就像放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在眼前不断浮现,那么生动,那么真切。想着,寒雪就禁不住热泪盈眶,似乎不仅仅为了自己。透过那些悬挂在道路两边宣传栏上密密麻麻的光荣榜,寒雪更隐隐看到了太多屈辱的泪水,太多挣扎的泪水——尤其是对于那些平时一贯成绩不错却偏偏在关键时刻由于形形色色不可预知的因素发挥失常了的考生,特别那些家境其实并不好几乎在贫困线上下苦苦挣扎,而父母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尤其心切的,感觉似乎天已经塌下来了。想来,寒雪不由一阵眩晕心疼,感觉简直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

  
  还好,翟老师从迎面走过来了。看到久别的寒雪忽然出现,他显然有些意外,不过随即注意到一边的寒强,心里顿时明白了好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冲寒雪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寒雪,你来了?两年没见,你看上去成熟了不少,怎么样,这些年过得还好吧?”寒雪机械地回以一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才短短的两年,眼前的翟老师看上去可成熟老练多了,全然不见了当年的纯粹透明意气风发。忽然想起翟老师曾经在课堂上所说的一句话:“社会是一块大磨石,在不经意间就可以磨光你所有的棱棱角角,让你成为当中跟别人无异的一员。”想来,寒雪不由没来由地又一阵心酸,再度想想寒强之前所说的话,忽然感觉好像理解了好多,也许翟老师也是被迫的,他的本质并不坏,他也并不愿意有这样的转变,无奈形势逼人,生活终究是现实的,再怎么着他以及家人还得生存下去,他也还得在这个校园里呆下去,不随波逐流,不适时地做出相应的转变,他还能怎样呢?再怎么着,寡不敌众,胳膊拧不过大腿。想着,寒雪竟然感觉释怀看开了不少,虽然这种释怀本身就令人心酸,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寒雪正想好好沟通一下,好好叙叙旧,好好了解感怀一下彼此这些年的状况,可翟老师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似乎,他已经看穿了寒雪的心理,毕竟在校期间他是最了解寒雪的老师,现在虽然阔别漫长的两年,寒雪表面看上去是成熟稳健了不少,可在本质上却没有多大的转变,她依然是这样的清澈透明,几乎将什么都习惯于清晰地写在脸上的,于是不等寒雪继续开口,他就复又略略有些不安地莞尔一笑:“真不好意思,寒雪,我还有点事情,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好好在这边转转吧,待会儿就让你弟弟带你去教室,他知道我们的教室在哪儿——我们就在那边再见,好吧?”似乎再体贴很礼貌而且很周全,临了还不忘征询寒雪的意思,寒雪只觉得有一股暖流在顷刻之间涌遍了全身,正欲说些感激婉拒的话——想想也是,自己是他的什么人呢,就算是当年的得意门生又怎样,充其量也就是学生,而且是阔别两年的学生,凭什么要他豁出一切陪伴自己呢,而况今天自己可不是单纯来叙旧的,而是陪弟弟寒强来填报志愿的,想必他要处理的事情也一定更多吧?只是寒雪还是没来由地有些失落,他怎么没要求自己去帮忙呢,想当年自己在校的时候可从来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当然不是一般人造谣诽谤的暧昧关系,而是真正的朋友跟知己,可现在,他怎么没开这个口呢?他要是开口的话,自己断断不可能拒绝的,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跟勇气,看来时间真的很无情,彼此之间还是生分了不少——可没有想到,不等寒雪开口,翟老师已经头也不回风风火火地扬长而去了。想想之前自己那些莫名其妙地感动跟感激,寒雪不由有些懊恼自责,原来,这真的只是一种礼节,是逢场作戏,是压根就当不得真的。原来,刚刚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翟老师变了,真的变了,而且变得那么圆滑那么虚伪,跟先前的他截然不同。看来,往昔的美好岁月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而且逝去得那么彻底,再不见了当年的丝毫影子跟痕迹……
  
  寒雪自然再无心在这个曾经属于自己如今却显得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遥不可及简直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校园里闲逛,三下五除二就跟随着寒强来到了他曾经所在的教室——高三(3)班,不过不要说寒雪了,即便是寒强本身,也是最后一次来了。不过,此时此刻,姐弟俩并无半点惜别,更无欣赏这间确实比寒雪当年求学时委实考究体面了不少的教室,只有对往昔的缅怀跟追忆。而况,看看眼前,曾经翟老师要求8:00结合的,不过很显然没有太多人把这事当一回事,甚至包括翟老师自己,想必他对这批发挥失常或原本就落伍的所谓差生也没有多少耐性吧,只是碍于工作需要碍于方方面面的压力不得不敷衍了事,不得不意思一下过过场而已。看看手表,眼下已经只有区区5分钟了,整个教室显得分外沉寂分外冷清,这要在平时,教室里早已坐满人了,老师也早该到了吧,可此时此刻,教室也就稀稀落落地坐在三五个人——当然这是一次所谓差生的“聚集”,不过据寒雪寒强了解到的,这次高考班上的同学发挥得都不怎么样,考上重点本科也就班内一度公认的尖子生那么寥寥几个人,就是考上一般本科的也极为有限,恐怕两者加上去也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个人;换言之全班总共五十八个人,剔除这近二十个佼佼者或者说是幸运者,剩下的差不多四十个人都得到场……眼下所到的也就只有十分之一而已。一度,寒雪禁不住怀疑,那些人不会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好强,而且比自己还要出格还要果断,全体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了吧?当然这是寒雪多虑了,事实是不可能的,到头来大伙都来了,只不过都是尽量拖延擦着时间的边球来的,最后进来的则是翟老师——不过脸上已经换了一种冷冰冰的表情,再不见刚刚面对寒雪时那种牵强的笑意,甚至都不曾再看上寒雪一眼;而更让寒雪措手不及目瞪口呆的是,居然他的小儿子哓哓也来了,居然还带着已经启封的大袋“恰恰”瓜子,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坐在讲台跟前——他自己反倒“谦让”到了一边。他要干什么,难道要让儿子在大伙填报志愿的紧张时刻在眼前展现嗑瓜子的能力么?他儿子固然还小还不懂事,可难道他作为已经为人师表多年的师长连这点最基本的道理以及明编是非能力都没有了么?还是觉得这个场合以及这些人都无关重要,所以就默许了儿子的放肆跟无理了么?没错,在场的人都是一些相对的“落后分子”,固然没有办法像那些金榜题名的那些佼佼者相提并论,可大家伙也都有自尊有骄傲,而且非发挥成这样,绝非大家的本意——何况据小弟寒强刚刚所介绍的,在场的有不少甚至包括小弟本身,一度也是脍炙人口身负重望的好学生,也曾经身受他的宠幸以及诸多关照,熟料世事无常,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跌落到了最低的谷底,本身已经够懊恼自责追悔莫及的,他又何苦非得如此残忍,非得在大家伙血淋淋的伤口上再度狠狠地撒上大把大把的盐呢?何况,今天大家都不是来玩的,而是为了共同的愿望为了将来在现有的基础就读一所相对理想的院校而聚在一块,或者不怎么出色,可毕竟也似乎一次机会,几乎关系到一辈子的命运!这是多么神圣庄严的一刻,怎么能如此亵渎如此漫不经心?寒雪想着,往事不由涌上了心头……


  
  当然,一度翟老师为自己班上默默无私所做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得了的。记忆中印象最一刻的那次,是发生在自己读高三上学期的时候,简直就定格成她记忆中的永恒,而且永远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当时虽说最后的冲刺才刚刚起步,也可以说是来日方长,可整个教室里已经充满了浓郁的竞争火药味。没有人愿意懈怠,更没有人会心安理得,谁都把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几乎已经到了极致,差点没给绷断了。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形势下,依然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天空分外高远而且特别寒冷的冬日晚上,尽管夜幕才刚刚拉上,可外面已经黑糊糊一片,说伸手不见五指真的一点都不夸张。那晚的晚自修第一节课是翟老师坐班的——当然自修还是自修,不过那些任课老师为了更合理更规范地管理,还是将早晚自修划分成一个个阶段,宛如当年各帝国主义大国瓜入侵时瓜分华夏土地一般,由其专门看管巡逻,顺便解答同学们的疑难问题,真正做到在时间上的合理分配合理利用,或者说是平均分摊,消除厚此薄彼、分配不均之类的现象——当然起先大家伙也没有谁当一回事,该干吗还干吗,一切就那么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熟料忽然一声似曾相识的稚嫩咳嗽打断了大家的沉思做题,放眼望去,就看到一个幼小的身影匍匐在教室门外的阳台边上擞擞发抖,虽然是在四楼,可还是隔着近乎一个花坛的位置——也不知当时是怎么设计的,总之从上到下都保留了这一片空白,换言之,从顶楼就可以很清晰地看清底楼的一切动静,是环形的——而那个瘦小身影就站在距离我们教室比较远的最外侧,虽然隔得比较远,可我们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翟老师唯一的儿子哓哓。显然是翟老师怕影响我们,特意关照他这样的。而翟老师之所以将他带过来显然是一种无可奈何迫不得已,显然作为医生的爱人去马路对过的医院加班了,家里又没有其他的闲人或者说是长辈看管,毕竟孩子才两周岁,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实在有着诸多的放心不下。而孩子也早熟懂事,知道爸爸这样做也是无奈,并非不爱他,自是遵命照办。可是外面实在太冷了,又是黑糊糊一片,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不得已尽可能压抑着咳嗽了一声—谁知这一“起头”,他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之后咳嗽声就如硕大的雨点子,一声连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剧烈……听得我们身为旁观者而且原本理应将学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学子都听不下去了,屡次三番禁不住恳请翟老师将儿子放进来,并保证我们肯定会很自觉、肯定不会受到影响的,情真意切。看得出,翟老师的思想也在作着最激烈的斗争跟挣扎,从内心里讲,他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何尝愿意看到儿子遭受这样成人都难以承受的罪,可是职责所在……也许,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又一种最生动写照吧。到底,翟老师还是强笑着委婉谢绝了大家伙的好意,只是走到门边轻轻地将门开了一道缝轻轻地宽慰了“远方”的儿子一句:“哓哓乖,听话,爸爸马上就出来了。等爸爸出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说到最后,翟老师明显有些哽咽,猛地又将门关严实了,对儿子充满渴求充满委屈的眼神则假装没有看到,然后故做平静地继续在教室里巡逻,继续尽着一个老师应尽的责任……短短的四十五分钟,在大伙眼里却仿佛过了漫长的好几个世纪,终于捱到了下课时分,终于翟老师将儿子放了进来,还没等儿子靠近,他就猛地扑上去将儿子紧紧楼在怀里:“哓哓乖,真乖,是个好孩子。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这就带你去买你喜欢吃的东西……”说着,翟老师冲着大伙深深地鞠了一躬,似乎还在儿子在外面无意中扰乱了大家的复习计划而耿耿于怀深感不安,然后就抱着孩子一步一步渐渐远去了。那一刻,全班同学都禁不住痛哭失声——翟老师当然不是不爱自己的儿子,他是个称职的好父亲,可他关键时刻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自己更是带领毕业班同学往前冲刺的老师,自然理应把学生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所以他更是一个优秀乃至完善的好老师——那一刻,更在寒雪心目中定格成了永恒,刻骨铭心,终生难忘。那一刻,翟老师的形象陡然高大神圣了好多,简直堪称一代师表的楷模……


  
  可是现在,才短短的两年,翟老师怎么就变成这么一副庸俗不堪的样子了呢?真的,眼前的翟老师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近,却又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遥远——在他的默许之下,在寒雪胡思乱想的时候,孩子哓哓早已毫无顾忌地在讲台边大吃特吃起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没完没了,更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很显然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都扰乱了,虽说没有人公然抗议,可寒雪看得出来或者说身为过来人,她可以感觉得到,大家伙其实早已烦不胜烦心不在焉了,只是碍于毕竟这事毕竟事关自己一辈子的命运,没办法那么潇洒地扬长而去,因为机不可失,一旦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拥有了,才勉强坐在那儿继续蘑菇。寒雪不由略略有些不耐烦地瞪了翟老师一眼,意会再明显不过的了,现在可是大白天,又不冷也不算太热,而且孩子又年长了两岁,又没有人不允许他吃东西,可为什么他就不到教室外面去吃呢?如果当年在那么黑漆漆的环境下都可以,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没想到,翟老师显然也感觉到了寒雪不满的眼神,不过他非但不以为意,连半点抱歉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反而变本加厉、大放厥词:“这虽然是一次志愿填报,原则上提倡自主,不过那显然是面对那些考得相对还可以的考生而言,诸如460分以上(本科线也就465分)、450分、440分以上,最不济也得420分以上的吧。而再往下,特别是400分一下的考生,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因为对于你们而言,说是自主填报志愿,其实还不是志愿选择你,因为受实际条件限制,你的选择面就没有那么宽泛而相对狭隘了不少。即便你看上人家了,人家也不见得就能看上你,所以还是尽量选择一些不怎么理想不怎么出名的院校填报吧,那样录取率相对大一些……”这……这简直是指着和尚骂贼脱嘛,寒雪知道,就寒强这个班上,虽然考得并不怎样,可考分在400分以下的,还是不多见,好像就寒强以及另外那个家境颇为殷实,又有稳固裙带关系的花花公子,据说家里早已为其安排打点好一切,就等他离开校园去那边报到了。所以很显然,翟老师这话就是针对寒强说的,寒强当然也明白,寒雪注意到他原本平静的表面渐渐慌乱了起来,拿笔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点,没办法再支持下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寒雪也感觉快要爆炸了,再这样下去非把小弟毁了不可,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再顾不得翟老师曾经是自己的恩师了,而况那已经过去式了,眼前的翟老师真的已经今非昔比了,寒雪终于豁出去了,决定针锋相对:“就算录取了又怎样呢?正如你翟老师所言,生活毕竟是现实的,同样地,大学也不是包治百病的万金油,而且大学生活只是一时的,如若只图录取,万一读了自己并不喜欢也不合适的院校或者专业,那毕业后又该何去何从呢?”声音不大,可在这个沉寂的教室里分外响亮,估计已经传遍了这个并不大的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而且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之前的不少状况,这可以说是她的经验之谈,当然也为现在正在填报志愿的他们敲响的警钟,可见这话的号召力是非同一般的。翟老师显然没料到一贯内向腼腆的寒雪居然会如此出格如此放肆,却又拿她无可奈何,毕竟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学生了,一时之间不由有些手足无措,而且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却不甘心在一个曾经的学生而且并不善言辞的学生面前低头服软,于是还在那作垂死挣扎:“不想读到时也可以不去的么,志愿先填报在那也无妨啊!”寒雪却不打算就此罢休,她从来都是这样,一旦动怒就没完没了难以收场,甚至连最基本的面子里子都不打算给翟老师——谁叫他先出言不逊恶意伤人的呢?于是继续步步逼近不依不饶:“那又何必呢?既然不想去读那就还是不要填报的好,何苦白白浪费笔墨呢?那也是金钱买来的,而况还有时间——那可是再多金钱也买不来的……”翟老师被寒雪反驳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到底无言以对,终于知趣地闭嘴了。寒雪仿佛听见台下一片叫好,只不过大家没那么明目张胆罢了。碰巧,这时寒强转过身来,姐弟俩不由相视一笑。临了,寒雪禁不住又看了寒强一眼,又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也在偷偷看自己的翟老师一下,明是对着弟弟却更像说给翟老师听似地来了一句:“强强,你就大胆地填报,尽量挑选自己喜欢的填报,这也是我们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就算落榜也无所谓,大不了再复读一年,争取来年东山再起,天塌不下来……”
  
  于是,寒强到底交上了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虽说他未能做得那么彻底,勇敢地将自己将志愿卡呈报上去,由寒雪顺势代劳了。寒雪注意到翟老师看到那张志愿卡时满脸的惊讶跟愕然,同时也隐隐有些委屈有些尴尬,喉头蠕动了几下,似乎一时之间有千言万语想跟寒雪说,却到底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及时咽下了想说的话。像是第一次跟寒雪碰面,像是才认识寒雪一般,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她远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柔弱那么卑微,相反还很强劲很坚韧;而现在经历了在外面两年风雨中的闯荡,更是令人不可思议地成长起来有了属于自己的主见跟想法,所谓“女大不由娘”,而况她只是自己的一名最普通的学生,而况就连这也早已成了“过去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左右她的选择呢?就算前面是火坑是沟壑,也理应让她自己去闯荡闯荡,只有亲身体验了才懂得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无奈,或者在当年高考意外失利的时候,她就已经尝透个中滋味,也看开看透了这个世界,自然不甘心再让小弟寒强再重复自己勉为其难苦不堪言的老路了,也算是情有可原吧!那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还有说的必要么?或者,唯一能选择的只有保持沉默,静观其变;事实上,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虽说说的话尖锐刻薄了一些,本质上却并没有恶意,因为这就是现实世界的残忍跟冷酷,“分数面前人人平等”,哪管你那么多的缘由跟苦衷,可那又怎样呢?很显然,寒雪并没有领情,相反对此反应还很敏感很直接,简直就反感厌恶到了极点,是误会也好,是其他也好,总之是过犹不及适得其反了,那自己何苦还继续做这个恶人充大尾巴狼呢?那一瞬,寒雪心里其实也并不平静,还略略有些愧疚有些不安,只是表面上在故做潇洒佯为满不在乎罢了。她知道这样一来,自己跟翟老师之间的缘分可可谓恩断义绝到此为止了,说不定还会反目成仇。她知道自己刚刚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人家再怎么着也是长辈,而况还是自己的恩师,是自己一度最崇拜最敬仰的人,而况还是在课堂上,在那么多的学生甚至还有不少家长面前,做人那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可自己居然做得那么彻底那么决绝,简直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给他留。她其实也并不想这样,真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跟翟老师之间的关系会搞得如此僵化居然会以这种撕破脸皮的方式告一段落,就算他变了,就算他不再是自己曾经想象的恩师,就算他当真堕落蜕化了,但毕竟自己跟他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关系,就算不再是师生也还是朋友,就算连朋友也做不了,那也没必要做得那么彻底,让彼此受伤让彼此都下不了台面,何苦来着?可在那一瞬,耳闻着他那些过于现实过于直白的话语,虽然她也知道这是事实,可当着那么多师弟师妹的面,而况还有不少家长在场,再看看小弟那心灰意懒尴尬难堪痛苦绝望的样子,寒雪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一瞬,她感觉受伤的不止是小弟,更有自己,两年来自己所承受的那种勉为其难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尴尬难堪以及痛苦无奈就像放电影一般,不自觉地在眼前一一闪现,她感觉快要爆炸快要窒息了;那一瞬,她根本就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好像在顷刻之间所有的理智跟清醒意识都归零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事到如今,就算懊恼自责也追悔莫及无济于事了,因为说过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没有办法收回了。算了,就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美梦也好,恶梦也罢,事隔两年,也该告一段落了——临了,寒雪禁不住这样宽慰告诫自己。

  
  “姐姐,刚刚你真的好勇敢,好果断哦,要不然我大概也没有坚持将志愿填报到底的信心跟勇气了……说真的,我对你不止是羡慕是感激,简直钦佩得五体投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寒强脸上刚刚的阴翳跟惨淡一扫而光,甚至禁不住心情很好地迢侃道。
  
  “算了,你就别再抬举我了!”寒雪轻轻地摆了摆手,想起刚刚给翟老师的尴尬跟难堪,心还是禁不住一阵绞痛跟感伤,“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真的,在这样的境况下,我由不得任何人再火上加油再在你伤口撒盐了……哪怕他再是我的恩师,哪怕我曾经再钦佩再仰慕他,只要他侵犯了你的利益,我就没办法袖手旁观,我……”寒雪抽咽着,简直说不下去了。
  
  “哟哟哟,瞧你这装腔作势口是心非的样子,一切都是为了我——这么说,我还得好好感谢你呢!”寒强摇头晃脑地怪笑着,“可是,谁相信呢?真的,我看得出来,那只是你的一时冲动意气用事,本质上,你对他还有感情的吧?瞧你现在感伤落寞的样子,一定在后悔当时的冒昧跟冲动吧?你怎么还没对他还没死心啊?他已经不是你曾经的恩师了,已经全然不是你想象的那副样子了,蜕变堕落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这样,由不得人不信,这可不是我信口雌黄凭空捏造哦!我可不想做这样的恶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今天你也看到了,虽说只是一点皮毛一点零星的印象,可正所谓‘窥一叶而见全林’、‘水滴虽小,却足以反映整个太阳的光辉’,你也看够了看明白了。说真的,刚刚你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对他已经心灰意懒失望透顶了呢,却没有想到你还对他那么死心塌地……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唉!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你还要说什么?你这没有良心的东西——要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会跟翟老师翻脸起冲突么,有那个必要那个可能么?可是——可是你这该死的,你居然还敢不承认,居然还在这大放厥词,尽说风凉话,你……”寒雪简直有些歇斯底里气急败坏。
  
  “我……我还以为他是戳到了你的痛楚呢,所以你才……”寒强忽然显出一副委屈相,似乎很委屈的样子。
  
  “你——”寒雪不由有些恼羞成怒,当然更恨铁不成钢——可也许小弟寒强在这方面当真是一块朽木,是不可雕琢的朽木,跟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与其那样针尖麦芒越闹越凶依然无济于事,倒还不如退而求其次实话实说,“我就老实跟你说了吧,没错,我对翟老师依然有着诸多的放不下——你不必打断我,不必告诉我他有多么的不堪多么的冷漠自私多么的不近人情,这些我都知道,起码也能想得出来。真的,我知道他真的跟当年的他大不一样了,变得现实也变得圆滑了,虽说偶尔也会原形毕露,但确实相对于两年前,成熟了不少。坦白说,我对现在的他确实不怎么满意,甚至有些失望有些怨尤,但毕竟他曾经有恩于我,而且他给我的关照绝对不止是那么一星半点,简直就像是一股潺潺流动的暖流,温暖了我最落寞最无助的高中时代里整个人生冬季。古人尚且有语云:‘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又岂能……真的,做人不能那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地,对一个人长久以来积累的钦佩跟仰慕又岂是在顷刻之间就随随便便就转化成恨,乃至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我……”


  
  “对呀,这才像样嘛!”寒强又恢复了常态,“我当然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很沮丧是不是?不过光我理解没用,你得及时说出来啊,若将什么都埋藏在心里什么都不愿跟人倾吐,迟早会憋出病来的。那样,就真的得不偿失了。即便是对于翟老师——当然我是不怎么喜欢他,不过你如若当真看重他的话,你也可以及时跟他道歉跟他解释啊,当面固然说不出口,可你还可以写信可以打电话可以发短信发电子邮件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天塌不下来,即便他并不领情——可如若真是那样子的话,这样的小肚鸡肠瑕疵必报的人,你还在乎他干吗?而且那样子的话,这事也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就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寒雪默默地点了点头,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小弟,你真好!看来,你才是最理解我最懂我的人,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当然跟翟老师解释道歉就不必了,无论用那种方式,都似乎太做作太犯贱了,自己又没有做错,何必非得这样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没错,自己是冒犯了他,可如若不是他事先出言不逊让人下不了台面,自己又何止于……算了,这事就算是扯平了吧!如若他真的还有那么一点在乎自己的话,想必他应该可以理解自己的动机,自然也不会见怪自己的举措的;而如若他当真要跟自己较劲,当真要对此斤斤计较耿耿于怀的话,那他早已不是那个真正懂得自己包容自己理解自己会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的好老师好知己了,那自己还在乎他干吗?就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吧,反正如若没有事的话,自己大概也不可能再有跟翟老师碰面的机会了,爱也好,恨也好,统统都只能藏在心底,就让自己掐头去尾,保留当中最可贵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吧!
  
  现在自己真正应该考虑的,其实还是小弟寒强的前程。想到这一层,寒雪忽然有些胆战心惊不寒而栗。没错,话是自己脱口而出的,也算是在一场争论上暂时占了上风,也算是暂时争了一口气,小弟也到底照自己所说的按照他本身的意愿填写了整张志愿卡,可生活毕竟是现实的,绝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意气用事,所有的问题都逢凶化吉迎刃而解的。万一不能如愿以偿呢,他又该何去何从呢?真要去复读么,家里为自己的事情早已焦头烂额操碎了心,钱从哪儿来?就算当真爸妈排除万难到底将他送进了高复班的课堂,他还能安心读书么?会不会觉得太沉重太压抑?即便在这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他当真全身心投入了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到底取得了一番成就,可又有谁知道再到关键时刻又会发生什么事情,会不会再像这次一样依然功亏一篑美梦落空?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寒雪摇了摇头,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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