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老夫人催儿定亲 沈三白随母归省

  清乾隆四十年。
  
  是年大清发生了诸多事情:三月江南沧州等地旱灾,四月亲王额驸两位皇亲国戚的的去世,八月霸州等地的水灾和大金川的围剿已近尾声,九月湖北又发旱灾……
  
  不难看出,这一年天灾人祸不断。可这一切均与本文主人公沈复无关。但这对于沈复个人来说,也是值得纪念的一年,因为这一年,他订婚了。
  
  十三岁的沈复这几日颇为不耐,究其原因不过是家人开始张罗着给他寻觅媳妇。看似有点早,其实不然。那个时候风气尚早婚。尤其是作为沈家长子,其母沈夫人更是心若火燎,四处差听问信,各路媒人也接踵而至。
  
  一想到此事,沈复就不禁摇头苦笑。
  
  其实尚在他懵懂无知的年龄,其家人就为他聘下金沙的于姓姑娘。据说长相颇佳,且有些背景的样子。对于后者,沈复倒没有异议,毕竟婚配讲究个门当户对,而沈家毫无疑义的是衣冠世家,在苏州一带也颇有点名气的。但对于前者,沈复就不以为然了,才几岁大的小毛孩,能看出个什么道道来?如此断言其将来是佳人一个,岂不瞎扯?
  
  此刻沈复在自己的小书房里铺了画幅,细绘山水。只见那青山云遮雾笼,若隐若显,韵致倒也颇有几分,只是笔力稍显稚嫩。


  
  兴致正浓时,忽有服侍自己的丫鬟珊儿来传,说沈夫人唤他去后园一趟。
  
  沈复闻言,执笔之手一哆嗦,画笔颤了几颤,画纸上就现出大小不一的几个污点。一幅已近成形的山水就这般毁了。只能搁了画笔,道:“晓得了,这便过去,你且下去罢。”叹了口气,净了双手,耷拉着脑袋,长吁短叹的后园挪去。不用多想,已然猜出此行目的。
  
  下人们见他作此等模样,均忍俊不禁。
  
  沈复见状,故作凶恶道:“有何可笑之处?且待你家公子寻觅一个凶厉的少夫人,严加管教于你等,让你等日夜劳累,清闲不得。”
  
  于是几人皆匆匆避开。虽情知这三公子素来待人和善,但眼下这种情形,还是不去招惹的为好。
  
  看他们惶惶离去,沈复不觉为自己方才装恶人好笑,而一笑之下又变为苦笑,继续一摇三晃的往后园走去。心下思量着应对之法。
  
  沈家虽不比大富贵人家,后院收拾的也并不寒碜。挖了一不大的池子,就近引了活水。里面种了莲藕,洒了鱼苗。还架了一拱小桥。虽规模不大,却也有些韵味。更胜在水面上以原木建造了一个别致水榭。水榭里面放了圆桌木凳,四面开了窗格,通风采光均上佳。确是夏日赏荷纳凉的好去处。
  
  走的虽慢,可毕竟路途甚短。甫到后园,沈复就看到那水榭的小门正打开着,窗格也支了起来。沈夫人正端坐在水榭中,手中芭蕉扇轻摇,满含笑意的眼光早就迎了上来。
  
  “我儿为何来的如此之慢,为娘已经等候多时了。”沈夫人端坐在被下人擦拭的一尘不染的木凳上,身前同样干净的圆桌上摆着几个果盘,盛满了一些时令水果,洗的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色泽。此刻她正一脸慈爱的看着面前的清秀少年。
  
  “孩儿方才正临摹者字帖儿,听闻娘亲传见,不慎弄洒了墨汁。稍耽搁些工夫。待净了手脸,这才赶来。”沈复不敢说自己在画山水,这般说道。
  
  “嗯,我儿真是好学上进,将来必成大器。光宗耀祖就着落在你身上了。”沈夫人心怀大慰,夸赞一句。又继续道,“为娘唤你来是有些事与你计较。”
  
  正题来了,沈复暗道。
  
  “听闻城南吕家的二姑娘知书达礼,体态*,为娘欲寻人给你说合。此事你父也已知晓,并未有异议……”沈夫人把方才盘算好的话拿出来。
  
  “娘亲,孩儿尚不足十三,定亲一事还为时过早。孩儿自己尚是小孩心性,却哪能谈婚论嫁。”沈复苦着小脸,心下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儿多虑了。族里你两位兄长娶亲之时也不过十四五岁,较之而言,又能早到哪里去?为娘还盼着早抱孙子。”沈夫人笑意不减,继续苦口婆心道。这孩子最是聪颖伶俐,深得家人喜爱。可一提到婚事就推三阻四,避之不及。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逼他就范。
  
  “然则……就算孩儿现在娶亲也不能给您添孙子。众所周知,要生儿育女怎么也得近弱冠之年的……”沈复大感郁闷,厚颜说出这番话来。
  
  “哪个说让你现在就娶亲过门的?只是先定下来,过个三两年再娶不迟。这样为娘也好省却一番心思。莫非我儿要为娘日日操心不成?”沈夫人脸上笑意更胜,知道沈复已近技穷。
  
  “……是了。孩儿还要专心读几年圣贤书呢,他日也好考个功名,以光宗耀祖!这不是您和父亲大人常谆谆教导于孩儿的么?孩儿正努力着。怕娶亲后不能专心攻读,让您和父亲失望。是以定亲之事,待容后再议吧……”沈复无奈,只好拿考取功名来搪塞。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铿锵有力。
  
  岂料沈夫人并不为之所动。
  
  “有哪个说定亲有碍考取功名?休说定亲,有的书生连孩儿都比你大了还能高中状元呢。古人不是云么,红袖添香,挑灯陪伴,更添读书之趣味。”沈夫人见少年窘样,不由莞尔。心想看你再如何应对。
  
  沈复闻言身体一僵,不由坐立不安。嗫嚅半天,蓦地灵光一现:“娘亲大人所言极是,史上得子后又高中一甲一名的确不在少数。”言毕顿了一顿。
  
  沈夫人见他如此乖顺,不由有些诧异了。又见其一脸笑意,似乎并非要表达此意的。只听他继续说道:
  
  “可他们若是不这样急着定亲娶妻,想必能将高中之日提早十数年乃至更多。所以孩儿要以史为鉴,决不可重蹈覆辙的。孩儿决定先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后再娶妻生子,届时双喜临门,岂不为沈家增添一段佳话。”沈复说完,早已得意的笑了。
  
  “我道你缘何顺着为娘的话,原来却是为此处打底。”沈夫人不禁莞尔,倒也佩服少年的敏捷应对,“也罢,既然我儿有如此远大志向,为娘也不好锉你的锐气。且再宽限一些时日。若有入眼的姑娘,定要及时告知为娘,也好让为娘早做打算。”
  
  看着沈夫人终于结束了这个让他头痛的话题,沈复长舒一口气,随手抓了一个黄澄澄的梨子,放嘴里大嚼起来。方才一番斗智斗勇着实耗了他不少心思,此刻放松下来竟然觉得腹中饥渴。
  
  沈夫人又零零碎碎问了些学业上的事情,勉励一番,就任他离去了。


  
  回到书房,坐了下来。沈复出神的看着那副尚未收起的画幅。墨迹已然干了,只有那数滴污染还未干透。那污点所在一周略微陷了下去。
  
  定亲?与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不知其相貌美丑,不知其高矮胖瘦,不知其喜恶偏好。若彼此不合心意,又怎能相守一生?
  
  沈复支起手臂托了下巴,陷入对人生大事的沉思。
  
  良久,回过神来。自语道:“不能,断不能这般草率的订了。如若性情不投,便是貌若天仙,出身豪门,我定然也是不会答应的。”
  
  又平静地过了一段时日,沈夫人果然没再找沈复谈定亲的事。这让沈复在庆幸的同时,也微有一丝不安。
  
  这日,沈夫人告诉沈复,两日后要去娘家探亲。问他愿不愿同行。沈复心想,整日枯坐在书房,正感到有些不耐,出去散散心也好。于是答应下来。
  
  次日沈复跟先生告了假,散了学便回家。待吃了晚餐就回自己房里早早收拾停当,上床歇息。
  
  第二日沈复又早起。珊儿帮着打水梳洗,重编了发辫,又换上身新装束,整个人焕然一新,显得精神奕奕。待一切收拾妥当,便去沈夫人那问安。沈夫人也妆扮停当,更显得雍容华贵。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细堪哪里有疏漏。

  
  “娘亲这般装束,更显年轻了。”沈复今日心情大好,嬉笑的说道。
  
  “就你这般油嘴滑舌。”沈夫人笑骂一句,转身仔细打量一下沈复,也颇感满意。摸了摸新编的发辫,道了句:“小丫头的手艺又见长进了。”随即转过身去,还不忘叮嘱一句,“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待用了早膳就赶路。”
  
  “孩儿无甚可收拾的,就这身装扮而已。”沈复凑上前去,见沈夫人身上的布料甚是华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只觉触手柔滑,舒服异常。
  
  “倒也是。为娘可是大半夜不曾消停。一早起来还觉得精神有些欠佳。”沈夫人说着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沈复闻言,忙抖抖袖子,伸出小手,轻轻替她捏起肩来。口里边道:“那是自然,定要收拾的妥妥当当,不能让我沈家给人留下笑柄,是也不是?”
  
  沈夫人拍拍肩上小手,“就你明白。好了,用膳去吧。”
  
  随从也不多,仅赶了两驾马车。一驾乘人,另一架装着些物品。沈夫人说近年娘家过的不很宽裕,要帮衬一下。也不致让人说咱富余了便忘了本。
  
  由于沈复尚骑不得马,只能随沈夫人坐在马车里。一路上沈夫人与他闲聊些家常。沈复对那些亲戚也不甚了解,是以颇感兴趣。
  
  “……别以为自己就是聪明的,还跟为娘耍心机。你有个表姐叫芸儿的,仅比你长了十个月而已,那当真是天生聪敏,蕙质兰心。当她开始学着说话时,其父口授她《琵琶行》,不料竟能倒背如流!你可否做的到?”沈夫人略有得色的瞟了沈复一眼。这孩子也该敲打敲打,莫让小聪明误了大智慧。
  
  “这个,孩儿真是做不到的。”沈复耷拉着脑袋,如实回答。
  
  沈夫人很满意他的态度,继续说下去:“可惜命不好,四岁上就没了父亲。只和她娘亲,弟弟相依为命。真真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稍大点,就开始跟着大姑娘们学女红了,因她心灵手巧,很快就成了佼佼者,所绣之物能换些银钱了。三口之家就靠她双手养活。不仅如此,她还供着弟弟入学念书。”沈夫人说道此处,也嗟叹一番,为这可怜侄女如此懂事大为感触。颇感心痛的样子。
  
  沈复听了,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个表姐还真是个贤淑女子。”
  
  “你识字念书有先生精心教授,更有你父亲旁加指点。而你道芸儿是怎样识字的?”沈夫人又拿话问向沈复。

  
  车子缓缓晃晃的行着,不时传来车把式低声吆喝。
  
  “孩儿不敢妄猜,还请母亲明言。”沈复心中不岔,怎的老是打击于我。识字一项,纵然她再聪颖超群,也不能是自学吧?
  
  “头前跟你讲过,她能将《琵琶行》倒背如流,你还记得?有一次,从书院里借得一书,内有《琵琶行》一文。凭脑中对它的记忆,挨个去对认,就开始学会识字了。闲暇时喜欢看看诗词,慢慢的竟也能作些诗句。”
  
  沈复听了,不禁悚然动容了。若真是如此,那这个表姐的聪颖还真是闻所未闻,自己却是拍马也难及的。随即又问道:“这些该是娘亲道听途说吧,其翔实还待考。”
  
  沈夫人听他如此辩解,情知他心中自是不服气的,笑答:“是与不是先不与你争辩,到时你见了其人,自会知晓为娘所言非虚。”
  
  又聊了些其它闲话,沈夫人见沈复面有倦意。出言道:“你且迷糊一会,路程尚远。到了为娘自会唤醒你。”
  
  沈复依言躺下,好在他身量还小,车厢内也算宽敞。
  
  不多久,困意来袭,沈复在马车的摇晃中昏昏睡去。迷迷糊糊的竟做了梦。梦到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姐,虽看不清面容,却自顾认定其容颜俏丽,聪慧异常。两人谈笑宴宴,颇为投机。谈性正浓间,只听耳边一个熟悉声音:“我儿醒来,到你姥姥家了。”


  
  沈复睁开双眼,拿手揉了揉。见沈夫人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怎的这般快。”
  
  “哪里快了,自你睡后,又颠簸了大半个时辰,你不自知而已。”沈夫人说道,而接下来的话又几乎让沈复无地自容,“不知我儿做了何等美梦,竟然垂涎三尺了。”
  
  沈复闻言一阵狼狈,慌忙拿衣袖蹭了蹭嘴角。
  
  掀开帘子,待沈夫人探出身来,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扶了沈夫人。待沈夫人下了马车,早得了音信在外等候的亲戚们便迎了上来。
  
  见了久违的亲人,沈夫人不由鼻头一酸,眼眶泛红,已有泪珠在眼中打转。抽出丝绢轻轻擦拭。沈复心下想着,看来无论何时,人的思乡之情都不会消减的。只能愈来愈浓,愈来愈深。
  
  相互寒暄中进了家门。迎出的一众人等,大多是妇道人家,也有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几个小童,但神色之间极为恭谨。
  
  由于沈夫人父母皆已不在,沈夫人排行最大,就做了上座。沈复躬身立在身旁。
  
  沈夫人和亲人们攀谈许久,又不免唏嘘几番。沈复拿眼四下打量,有些亲戚们以前也见过的,可那时年纪尚小,没留下记忆。此刻他心中却想着,这群莺莺燕燕中,不知是否有那个芸儿表姐。

  
  正寻思间,有个体型富态的妇人满脸堆笑的对着沈复说:“复儿可还记得大舅妈?你满月时舅妈可是抱过你的,还遗了舅妈一身。”说完一众人善意的哄笑起来。
  
  沈复大感尴尬,心想那时之事我怎生记得住?却还是乖巧的行了个礼,说了句:“复儿见过大舅妈。”
  
  大舅妈笑眯眯的应了,赞道:“真是聪敏懂事,更难得如此年纪就懂得孝敬父母,他日必有出息。”话音落罢,又有一干人附和。
  
  沈夫人对众人说:“上次来他尚幼小,怕是记不住这么多了。”又让他重新见过众亲戚,沈复只好一一行礼。堂中因此又热闹一阵。
  
  沈夫人转眼望了望沈复,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转向一面色憔悴,衣着简朴的妇人,笑问道:“缘何不见芸儿呐?莫不是她不知今日姑妈省亲?”
  
  “弟妹一早就同她讲过的。不巧前日女工时缺些红绿丝线,今日采购去了,说是费不了多少时候。”那妇人赶紧接了话茬,出言解释道。
  
  “无妨,也无甚要紧之事。”沈夫人道。话音甫落,就听一扎着冲天辫的小童叫道:“芸姊姊来到。”

  
  沈复闻言,忙抬眼望去。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