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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小夫妻诚拜月老 沈夫人诞辰演剧

  上回说道一行人走下了亭子,那老仆提起乾隆帝南巡的事来。
  
  沈复尚未答话,却又听那老嬷嬷道:“此事多半是真了,街头巷尾都在传着。一个个的都想去面见天颜。可惜了,老身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挤不过他们,不然定也要去看热闹。这样的盛事不是哪朝哪代都可碰到的……”罗里啰嗦的说了一大通,唾沫溅的四处都是。也不知她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一旁沈复幼妹奇道:“当今圣上又是哪个?比知府老爷还要气派么?”
  
  陈芸闻言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气派得很!那是天下间最气派的一个了。比十个知府老爷还要气派哩。”
  
  “小孩子家莫要瞎说,小人让人听了,绑你见官去。”沈复出言恫吓道。
  
  “童言无忌,小孩子哪理会这般多。莫吓到她。”陈芸出言责怪。
  
  孰料幼妹竟毫无惧色,笑嘻嘻道:“不怕不怕,爹爹就是帮人打官司的,不会绑我的,爹爹最疼我。”
  
  沈复闻言一窒。一旁陈芸早忍不住笑了。说笑间已经到了我取轩。
  
  此后的一段日子,有如神仙般快活自在。
  
  陈芸起初比较缄默,沈复发些议论时,只是于一旁聆听。而沈复是不愿唱独角戏的。遂慢慢诱发,直似用纤草逗弄蟋蟀一般。久之陈芸也能说些自己见解了。
  
  陈芸吃饭时喜用茶水泡,且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因气味不佳为沈复所厌恶。
  
  一日饭桌上陈芸又吃此物,沈复出言取笑:“狗之所以食粪便,是因其无胃,不知何谓臭秽;蜣螂团粪是为修成高峰爬到其顶而化蝉。你这是在学狗,还是在学蝉?”
  
  陈芸听了,面现窘困。却不卑不亢道:“芥卤乳腐乃家家皆有的,其价格低廉且可粥可饭。妾幼时家贫,吃不起肉鱼菜蔬,只能拿它下饭,起初也因其味拒绝入口,而久之便已习惯。如今嫁到你家,就如蜣螂化蝉。之所以还喜吃它,是因妾不能忘本。至于虾卤瓜之味,乃是妾嫁到此处才得以尝到。”
  
  沈复闻言尴尬不已:“按你的意思,我家是狗窝了?”
  
  陈芸道:“妾身不敢,狗食粪便一事乃出自郎君之口。芥卤乳腐本不像郎君想的那般不堪,只是个人喜好不同。就如你喜吃大蒜,妾不也没有干涉,还随你一起吃了么?乳腐妾不敢勉强你吃,但是卤瓜却可以捏着鼻子稍许尝点,咽下去才会知道它的味道美。就如无盐女一般,貌丑而德美也”
  
  沈复笑道:“你这是也想让我做一次狗了。”
  
  陈芸接道:“妾已做狗如此之久,此次也勉强你做一次。”说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冬瓜强塞到沈复嘴里。
  
  沈复无奈,只好捏了鼻子,狠下心来胡乱嚼了几下,勉强尝了一点,似乎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恶臭难当,反而觉得清脆味美。当下放开手仔细咀嚼,又觉一股从未有过的鲜美。
  
  自此沈复也开始喜食卤瓜。
  
  陈芸又琢磨出两道菜:其一,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是鲜美异常;其二,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并为之命名曰双鲜酱,异香更胜前者。
  
  沈复大为感叹:“起初是如此厌恶,最终却不能舍弃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态真叫人难以理解。”
  
  陈芸闻言嬉笑道:“这便是古人说的,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沈复仔细体味这两句话,一时间如醍醐灌顶。
  
  与一般女子不同,陈芸并不注重那些衣服首饰之类,反而对一些破书残画极其珍惜。
  
  在炊饮女工之暇,便摆弄这些零碎小事,且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偶在箱子里的破烂书卷之中,得到一片古旧的纸张,也是如获至宝。邻居有个收旧书废纸的冯婆婆,每次收购破烂书卷都会让陈芸先行挑选。
  
  书籍残缺不全的,必四下搜集,并悉心进行分门别类,汇编装订成册。这样的统称为断简残编。
  
  一些破损的字画,也必寻找些色泽相差无几的旧纸张粘补成整幅。破损较为严重的便请人补完整再卷起来,叫作弃馀集赏。
  
  这一古怪嗜好在外人看来荒诞不经,却甚合沈复脾胃。二人便拿出闲散银钱,一起收集鉴赏,倒也其乐无穷。时日久了,陈芸竟能根据画中笔墨细节辩出真伪高低,且说起来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沈复也大为折服。
  
  沈复感慨道:“可惜你偏偏生了个女儿身,不适合抛头露面。若是男子,定同你担风袖月。访名山,搜胜迹,畅游天下。岂不快哉?”言毕嗟叹不已。
  
  陈芸却道:“这有何难?待妾鬓发斑白,儿女成家。虽不能远游五岳,然近处的而附近的虎丘、灵岩山,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均可陪伴你去游玩。”
  
  沈复闻言黯然道:“彼时虽不畏人言,但只怕等你鬓发斑白之时,也是步履艰难,走不动了。又何谈去游览天下?”
  
  陈芸答道:“纵然今世不能,那就期待来世。来世妾身还与你做夫妻。”
  
  沈复闻言,心下些许伤感。念及夫妻两人纵使千般恩爱,终有一日免不了阴阳两隔。遂牵起陈芸素手,肃容道:“来世便让你做男,我为女,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陈芸闻言也大为动情,紧握沈复之手,语声哽咽:“今生能得遇沈君,实乃妾三生修来之福。”言出觉气氛感伤,又插科打诨道:“真有来世,必记着今生种种,那才有情趣。”
  
  沈复出言调笑道:“仅年幼时一碗粥就谈得半日,若来世真能记住今生之事,那在洞房花烛夜就不必合眼了。细数隔世,至少也得几天几夜。”
  
  陈芸闻言绝倒。又道:“世人皆说,天上有个月老,专门司管人间姻缘。今生我们夫妇已由他牵线做合,来世姻缘还需借他之力。我们何不绘幅画像来拜祭他,每日上香祈愿,好让来世再续今生之缘?”
  
  沈复闻言称善。本想自绘,奈何人物肖像非自己擅长。忽然想到不久前于苕溪结识的戚柳堤,最是善于画人物花鸟。抽空去寻了他,言及求画月老一事。
  
  这戚柳堤倒也识得沈复,知他是同道中人,精工山水的。便答应道:“沈兄且宽心,此事便交付于小弟,三日之后前来取画即可。他日向你求些山水,还望不要推辞的好。”
  
  沈复自是满口答应。
  
  待三日后沈复去取画,那戚柳堤拿出一卷画轴道:“此画实乃我得意之作,竟有些不舍送你了。”沈复自是道谢。
  
  打开一看,顿觉满纸仙气扑面而来!只见那画上月老: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
  
  画中人物栩栩如生,直似破卷而出。看了几遍,直喜得沈复不见眉眼。连声道:“果然不是凡品!”
  
  将画小心卷起,又道谢一番,遂告辞。临走时那戚柳堤还再三嘱托,此画乃他精心绘制,定要好生保管云云。
  
  沈复将画轴拿回家与陈芸过目,陈芸也是大为欢喜,直把这画儿夸到天上去。恰值沈复好友石琢堂来访。沈复便拿了此画交与他鉴赏。
  
  这石琢堂便是石韫玉,比沈复年长七岁。后于乾隆五十五年高中状元。他见了此画,也是惊叹不已,末了还在画上题跋写注。
  
  沈复便将这画轴仔细悬挂于内室。每逢朔望,夫妇二人必焚香拜祷不提。
  
  且说将到沈夫人诞辰之日。沈稼夫特意推了公事,返家为夫人做庆。一家上下又开始忙活,杀猪宰羊,延请宾客等一干零碎事情有不少摊在沈复头上。怎奈他究竟是年少后生,如此阵仗也没经历过,好在有陈芸在一旁提醒照应。便是如此,也直忙的个焦头烂额。
  
  沈稼夫为人慷慨豪爽,喜认义子。致使沈复异性兄弟有二十六人之多。沈夫人虽不比沈稼夫,却也认了义女九人。在沈夫人庆贺诞辰之际,各处的义子,义女也陆续来到。沈复又张罗着给安排食宿。
  
  正忙间,见陈芸携了二女款款而来,笑意盈盈。沈复拿眼望去,见那两人乃是自己的义妹王二姑与俞六姑。恰巧此刻空闲,便上前寒暄,满脸含笑道:“两位妹妹怎的才到?今次还住去年的地方么?”
  
  “大哥不必为我姐妹安排住处了,这段时日我姐妹要与芸姊同塌共眠。”王二姑素来直爽,开口便这般说道。
  
  沈复闻言一怔,转向陈芸。
  
  “妾身与两位妹妹一见如故,不舍分离,欲秉烛夜话呢。”陈芸笑着解释道。
  
  “如此,为兄哪敢不从。”沈复洒然一笑。
  
  “大哥真是爽快,方才六妹还担心大哥舍不得芸姊。宴上小妹定多敬大哥几杯以表谢意。”王二姑此言一出,却让其余三人均涨红了脸庞。
  
  俞六姑轻啐一口:“真是个没脑子的,说话怎的这般无所顾忌。”
  
  “有何顾忌?本就是实情嘛。”王二姑娇憨一笑,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大哥暂且委屈几天,回头再让嫂子好好疼你。”
  
  沈复此刻真是大为头痛,正欲寻个借口循走。恰巧有人来向沈复请示,这才忙抽身出来。身后三女的笑闹声还不时传来。心下暗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古人诚不余欺也。”不禁摇头苦笑。
  
  宴席之热闹不再细表,总之是宾主尽欢。
  
  且说宴席结束,优伶们搭台演唱。这班梨园戏子是沈稼夫特地花了大价钱从外地请来,颇有名气的样子,据说曾被不少官宦之家请过。只因沈夫人打年轻时便爱看戏剧。
  
  陈芸倒是头一回这般看戏,颇为好奇的。
  
  此刻沈家在院子里临时搭建了一些简易厢房。沈稼夫陪着几位贵客在正对戏台的厢房,左边是沈夫人所在厢房,陈芸随着王二姑俞六姑等义女在此作陪,沈复则与众义兄弟在右侧的厢房。
  
  沈稼夫素无忌讳,对着那写满戏名的小册子随意点了几个,中有《惨别》等剧。只见那老伶演的生动异常,悲悲切切。见者无不动情。
  
  看了半日,沈复心下也有些酸涩。无意间瞥见陈芸站起身离开厢房。许久未归。不禁心下纳罕,遂也起身去寻。终在书房中见到陈芸。
  
  只见她以手支颐,独坐于镜窗之侧,面色沉静。沈复温言问道:“姊姊是怎的了?可是身体不适?”


  
  陈芸抬眼看了看沈复,强作欢颜道:“妾原以为观看戏剧可以陶冶性情,怎知今日所观与妾所想大相径庭,直教人肝肠寸断才罢。”
  
  沈复恍然,原是为此事。尚未答话,忽闻一阵银铃般笑声,又有声音传来:“原来嫂子是如此易于动情。”接着走进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不是王俞二人却是哪个?
  
  陈芸见此,面带羞涩,道:“你们两个也来取笑我。”
  
  王二姑忙摆手道:“非也,嫂子重情重义,我辈也是性情中人,大家彼此彼此,又何来取笑之说?”
  
  俞六姑也出言打趣道:“难不成嫂子就这般坐上一日?”
  
  陈芸经此一闹,先前的不快也烟消云散。面上又恢复往日那般,笑着答道:“待有可观者再去罢。”
  
  王二姑闻言,伸出纤纤素手拍拍胸脯道:“此事包在小妹身上,且静候佳音。”遂迈开碎步走出书房。不一会的工夫,又见她风风火火的进来,红晕满脸,气喘嘘嘘道:“好了,一切妥当,你们且随我去看好戏罢。”
  
  几人出了书房,回到各自厢房。沈复这才知道,沈夫人方才点了《刺梁》《后索》等剧。此刻上演的,正是《刺梁》。几个花脸正在台上追追打打,好不热闹。沈复情知此乃王二姑功劳所致。
  
  又转眼望了望陈芸处,见她果然笑逐颜开,拍手称快。
  
  待戏剧演完,宾客们也陆续散去,义子义女们也相继告辞。轮到王二姑与俞六姑向沈夫人辞行时,沈夫人却出言阻道:“方才见你们相处融洽,为娘也是极为欢喜。你们两个个暂不必急着回去,且多住上一些时日。待吃了启堂喜酒后再走不迟。你父母那里不必担心,为娘自有说辞。”
  
  王俞二人自是欢喜不尽。在家处处受到管束,却哪有在沈家这般自由。当下脆生生喜孜孜地答应下来。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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