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不吵不叫，平平静静地嫁到了“蟹子”家中。

临走那回，母亲怔怔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她的三妮儿，穿上新衣裤，换上新鞋袜，最后蒙上红头巾，一步一步的被“蟹子”领出家门。看到这时的三姐，霍地回过头来对着父母亲先是深深一躬，然后又跌跪下去，久久不起，生离死别一般被人架走……许久许久，母亲才醒过神来，喊出一声“贵菊，我儿……”就不再说话，我们将母亲扶到床上，从此便一病不起。

我们眼睁睁看着“蟹子”带走了三姐，我姐仨心中流血般疼痛。那场婚礼没有一丝喜庆气氛，倒象是带三姐去了刑场一般。送走三姐，回到家来，三人抱作一团，直哭得天昏地暗。

眼巴巴看三姐嫁了“蟹子”。 李宝福一家也象我们一样悲愤难当。李宝福这位本就单薄的青年人，仅几天，人就整个的蔫了。他饭不吃，活不干，整日蒙头大睡，还时时踱到与三姐见面的河边，一待就是老半天，寻死觅活的想法都有了；他的父亲良成老汉更是疯疯癫癫的，他逢人就嚷嚷：不能嫁“蟹子”呀！说啥不能嫁“蟹子”！俺一家没这福份也就算了，不能让“蟹子”糟蹋人家闺女呀……直到有人将一张“漏网富农”的大字报在他家大门口一贴，这老汉才泄了气的气球般，木木呆呆的老实了下来。

那一段，是我们家中昏天暗地的日子，先是平洁嫂子娘儿俩去了；不多久，母亲也走了。我们老周家一坟未干，又添新坟。

刹那间失去了母亲和妻儿的大哥，整日萎靡不振，一幅失魂落魄，神魂颠倒的样子，谁见了都觉得揪心。那一段时间，我们整日担惊受怕，只要大哥稍稍一离开我们的视线，一家人都会一惊一乍，井里河里，四处找寻……

给母亲作“五七”那天，也正是平洁嫂子的“百日”。虽说，“破四旧”的‘铁扫帚’把许多乡俗清除得荡然无存，但我们一家还是略备薄酒前去祭扫。

荒坡之上断茎枯草，满目荒凉。母亲和嫂嫂的两座坟墓紧紧相连，一座鲜湿，一座未干，让人触目神伤。记起善良的母亲，纯洁的嫂嫂，一生连句恶言垢语都不曾有，如今竟相继而逝，从此仙凡相隔再难相见……还有我们未谋面的小侄子，又何罪之有，也没能降生人间……姐妹们数数落落，难抑悲痛，但一回身看到痛不欲生的大哥，便立时强忍泪水，不敢哭泣。因这时的大哥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姐姐们慌乱成一团，又掐“人中”，又灌凉水，好一阵大哥才缓过气来。但直到天近中午，大哥依旧是不肯回家，要死要活，无人劝阻得住。

见一家人好说歹说劝不起大哥，二姐便走上前去。她指着大哥地额头吼叫了起来：“周贵阳呀，周贵阳！小四十的人了，你摸着胸膛想想，这么多年，俺姐妹对你咋样？俺们自个的事，好好歹歹撂一边……大姐爬山就爬山，嫁瘸子就嫁瘸子；我虽不好，为成全你，地主也嫁，反动派也跟着走；咱三妹就更惨了，要不是为你，为这个家，我敢说她宁肯去死，也不会嫁“蟹子”呀！你说她心里有多苦！……周贵阳呀，俺姐仨都傻呀？，就你一个是娘生爹养？就你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你是骨头肉长的，你有尊严，你有思想，就你是人呀！俺都是石头、木头、土坷垃，是吧？……还有，咱的爹和娘，俩老人就是舍上命，也愿换你一个人好好地活着……如今娘死，可爹还在呀，大哥呀！……你心里苦俺知道，但眼下该怎么做，你也得想清楚！总不至于撇下这一大家子，跟了嫂子去吧？……”

二姐越说越气，一时情绪失控，暴风骤雨般，字字句句，硬硬地砸向大哥……发泄一通，仍是哭骂不止，随后约上我们，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将大哥一人抛在了荒草芨芨，空空落落的墓地上。

二姐走出老远，那声音似仍在四野回响。                 半道上大姐放心不下，几次要返回去，但都让二姐拦阻下来。二姐是有一些心计的人，她大概觉得只有如此这般才能挽救眼下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