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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军长当然容忍不了这种戏弄。站在一连的士兵面前,他面色铁青,和早晨黎明前的天色融为一体。粗胀起来的脖子,青筋鼓跳出最高的频率。面前是士兵,若是一连长,他也许会骂娘,若是他的儿子,他就准定会掴去一耳光,然而却是一个执勤士兵,是棋盘上最容易被吃掉、最无法掌握命运的小卒。如果开拔了,要流血牺牲的就是他们……

“你们连长,”军长问,“怎么知道要紧急集合?”

“只要上边来军事干部领的工作组,”士兵说,“他都让连队注意。昨儿夜,一班长说团招待所停了小车,他就派人打听谁来了……就通知连队说要紧急集合。”

情况就是这样。

离开一连,到三营的路上,军长走得很快。作训参谋急走几步,赶了上去。

“要不要……让团里‘敲打’几下一连长?”

军长没扭头。

“不要。打仗了需要的就是这号指挥员。”

话是这样讲,然他心中已经有了深深的忧虑,已经知道一团的军训是什么样的水平。他担心开拔之事,会因为一团化为泡影,从而使他戎马四十余年,作为一军之长、授衔后的堂堂一个将军仅仅为了指挥一次战斗的小小夙愿成为终生的遗憾!而三营的情况,也更充分地证明了这份忧心。

他们随便走进了一个排的宿舍,二十四张床的床头上,有十七个还放着紧急集合必须带走的牙缸、牙刷和水壶。一些没穿的军衣,极随便地展览在墙上、地下。听录音机、装电台用的电线,蛛网般连天扯地。有个战士的床底下,竟还塞了一个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而在另一个排的宿舍里,全排二十一个战士,有八个人紧急集合,有一个二十五分钟过去了,背包还没打起来,正在床上横二竖三地捆……

这部队连民兵也不如,简直就是外出做活路的民工!

见军长进来,睡着的几个战士懒散地坐起来穿着衣服。也许是愤怒过去了,也许是对一团彻底失望了,也许是他压根对士兵就发不起火来。这一会儿,他反倒显得十分平静,眼角原来硬剑似的皱纹柔和了许多。天色,彻底亮起来,东方的白亮从窗里透进来,凌乱的宿舍里就变得更加凌乱。靠墙角的一张床,军长去了,睡着的战士还在打响鼾。

沙干事过去拉开被子道:“喂……”

军长望望被子外如灯泡般的光光头:“别叫……既睡了,就让他睡。”

然后,走到打背包的战士身边。

“你不会打背包?”

“忘了……”

“没练过?”

“离开新兵连,一次也没再来。”

“你们训练……练什么?”

“上课了,到训练场坐坐……下课了就回来。”

“没人管?”

“团、营首长很少到训练场,指导员闹转业,连长说步兵不叫实弹射击没啥练,排长被团里派出去搞生产经营了。”

再也没说啥,军长转过身,望着那些穿好衣服傻站着的士兵。

“你们呢?”

“冷丁儿紧急集合……”一个战士瞟一眼军长说:“真打仗了,我他妈的肯定跑到最前面!”

离开三营了。

天东的白亮里有了几分金色,整个营区都开始苏醒。军长眼下才注意到,一团的营房已经很烂,解放初盖起到现在,没有正经地修过。他不明白那时候在他这个位置上的将军为什么要把一团扎在这里,除了离铁路近些外,再找不到军事上的必要。当然,这儿四面环山,隐蔽严实,从游击战角度讲,也不失是一块宝地。可惜离师部太远,四百多里路,平时的工作指导,战时的调动指挥,都有诸多不便。前面操场边有一棵大树,他五年前来时,还在那树下站了很久。那树长得非弯非直,像是沿着一条中心螺旋着爬向了天空。那时候,树极旺,叶子稠密得一层叠着一层,树干上凸出了一个挨一个的旺疙瘩,小的核桃一般,大的碗一样。树叶是圆形的,正面青绿,背面泛白。他叫不出那树的名字,却记住了那棵树——就站在那棵树下,一团给他举行了阅兵式,一方面为了庆祝建团五十周年,一方面是为了迎接他当军长后第一次到一团……那时候的部队,虽不是军中骄子,可军容是那样严整,军纪是那样严明,士气是那样的高昂。看到部队集体从你面前走过时,你会感到有一股力量,在你的血中沸腾,仅仅看一眼部队的投手抬足,你就会在心里暗暗称道,就会下出一个定论:这支部队能打仗,冲锋时绝对不会向后退……才过去了五年,你不忍心承认它垮了,但你知道,这部队不能冲锋了!那棵不知名的疙瘩树走进了你的眼里:它依然那么高大,绿芽嫩苞在树枝上密集地缀着。但毕竟岁月流失了五年,树身上的疙瘩虽还疙瘩着,可皮上没有了青色,已经干裂出了一个个的口子。五年……你没有再来过这个团,你忽然感觉到,无论再忙,无论再远,这期间是应该来两次,也许你来了,部队就不至于垮到这一步。可你没有来。你感到了一种失职和追悔莫及!你意识到了,你终生的遗憾将会留在这一团。你开始在心里相信和证明你的忧虑。部队五公里越野后,陆续回来坐在操场上。你从那树下走过去。团长、政委、参谋长、副团长、政治处主任、后勤处长都在大操场。他们按职务高低,依次来向你致了条例上规定的每天第一次见面必须致的军礼。你一个也没还礼,全用点头代了。看到这齐整健全的领导班子,你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该调整了,该有人退下来了,该有一连长那样机智的人走进班子里!一个团紧急集合,五公里越野,团首长没人随部队跑步,机关领导除了参谋长,主任和后勤处长竟留在家里,一个向干事们部署写给你汇报工作的材料提纲,一个亲自到招待所安排你的吃饭问题。确确实实是该把哪一个,两个或更多点的人从团的班子上拉下来……

回来的连队,五公里越野后,如溃退战场似的,一到集合地点,就有一半人横七竖八地搁下背包躺倒了,面东面西,仰卧侧卧,整个儿累倒了。五年前,一团十公里越野后,还都集合立正,没有一个倒下。眼下……你知道这不仅仅是士兵的体力跟不上,而是整个部队的素质下降了,士气低落了,军纪松懈了。有一个战士,在你面前不远处,一停下来,背包就散开来,他也就顾不了许多,将被子拉开一角,歪倒睡着了。有个干部过来踢了他一脚:“小子!没看见军长在那儿嘛。”那士兵翻了一个身:“司令又咋样……不让干就回家当贩子,赚大钱。早他妈烦了这身臭军装!”骂咧着,就呼呼睡着了,任那干部如何扯拉,他也不动弹。这一幕,你看得很清楚。垮了!你开始暗暗承认,部队已经垮了,靠这样的一团争取上前线毫无希望了。

团长对部队这懒散松垮有些生气,毕竟面前站的是军长,“参谋长,让躺下的全都站起来集合,像什么样子!”

“算了。”你阻拦道,“让大家歇着吧,强兵不是一时三刻就能站出来的。”

团长似乎很抱歉。

“很长时间没搞越野了……这两年,生产经营搞得多,要施工干活,部队行。”

你没有理团长,你懒得和他说话。一个团垮了,无论多少原因,责任最大的无疑是一团之长。这个时候,你心里格外狭窄,容不下阻拦了你愿望实现的任何一个人。你在心里甚至固执地认为,这次若不能开拔到云南,团长他应该负全部责任,应该首先把团长撤下来!

“首长,”团长说,“把部队集合起来,你做做指示?”

“不讲,”你拉下脸来,“没什么讲!”

“你,各营都看了,不……说几句?”

“垮了。就这一句话——部队垮了!”

很静。你周围的人,要立正,显得太拘谨严肃,不立正,又怕你说太随便散漫,一时就都站着不动,僵在尴尬中,不知该说什么话。

“上午……”倒是政委聪明些,打破僵局道,“给你汇报汇报部队面上的情况?”

你转过身子,打量一眼部队,又用手朝部队那边扫一下,有力地向地上一摔:

“不要汇报了——都看到啦,好坏都摆在面前。部队的作风、军纪、素质……什么我都看到啦!这就是你们带出来的部队。你们自己也看看自己的团队吧……这次要真的换防到前线,这些官兵的生命会葬送在你们手里的。我给你们的是一千多官兵的生命,是一支军队,不是一个老百姓民工队……失职!失职!你们团三年没死过一个人,其实你们死得最多,是最大的失职!!”

紧急集合以后,沙干事心里莫名其妙地轻松起来。早上,军长只喝了半碗稀饭就走了,作训参谋和团里领导,见军长吃得少,自然不敢多吃,也都跟着垫个肚子底,就离开了饭桌。沙干事本来也想走,搁碗时见端上来了半盆牛奶和一盘烤饼,就索性一个人坐下来,一不做、二不休地喝了两碗牛奶,吃了三块饼。看到部队垮了的样子,连他自己都奇怪自己,竟会产生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怎么会这样呢?他自己问自己。你是怕上前线吧?怎么会!不是又何苦幸灾乐祸呢?我幸灾乐祸了。敢肯定作训参谋心里就没和我一样的感觉吗?可以说,我要给军机关打个电话,说一团肯定考不好,一团垮掉了,准会有一半人长出一口气,甚至会有军官高兴地跳起来。毕竟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军人。我也从没打算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军人,我很清楚我自己,我是军人的外表,农民的躯体,骨子里流的是乡下人的血。

景况已经十分清亮,军长把自己放在一团的现状里想:我完了,彻底没有希望开拔了。一团在军区考核中的败北已成定局。他不怪军区为什么偏要考一团,只怪一团垮了,只怪自己五年没有到一团,只怪一团的班子没能力,忘了自己的团队是军队,是负有特殊使命的军队,而不是一个工厂,一个机构,一个乡、县的农村。凭一团争取开拔是无任何希望了。作为一个军长,一个将军,他将背着一生没有指挥过一次战斗的军人的耻辱离开这个位置,而成为一个普通老人。一次战斗,仅仅一次战斗,对一个四十余年戎马生涯的老军人来说,这要求并不过分。并不是说民族四十余年没有发生过战争,那样倒是军人的幸事,是将军们的功绩。而民族,四十余年如和邻里关系不好的家庭一样,磨擦、争吵、小规模的战争时有发生。他想南线,持续了八年之久,和一个完整的抗日过程一样长,为什么我就不能到那住一年?半年也好,一个月也成!哪怕让我组织一次团进攻、营进攻,甚至连进攻,也算我将军的史册里有段战例,曾经指挥过一次战斗。可我连带上一个班的人马在战场冲杀的机会都没有了!军人,这就是军人?将军,这就是将军?都知道我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可又有谁知道,抗日战争中我没有打死过一个敌人,解放战争中,转战西北,真正参加过的战斗是淮海战役。可那是一个人海战役,战壕里的士兵,一个挨着一个,谁也不知道谁打死过几个敌人。我放了多少子弹,打倒了几个敌人,鬼知道,也许你的子弹一个敌人也没有射中过……将军。军人。你是真正的军中一将,将下一军吗?你不敢说是,你没有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站在屋里,面对着窗外的大山,感到了羞愧,领略到了耻辱。六十多岁,要离休了,干休所的小楼已经造好,那栋所谓的将军楼,将伴他度过脱下军装的余生。他最后的生命,将暗淡地、悄无声息地结束在那里。漫长的人生,是一条由高向低淌下的河流,没有高潮,就那么一日一日流下去……不,不能这样。人生不能没有高潮。军人的高潮不在别的地方,而在战场。只有这样,军人才是军人,才有别于其它人。或胜或负,或凯旋而归,或流血牺牲,都是军人人生的高潮,都是军人光辉的一页。这一页真的要在他生命的最后失去吗?真的就这样因为一团而终生抱恨吗?还有什么办法?没什么办法了……军区方副司令带的考核组后天就要到一团,你即便是巴顿、拿破仑、刘伯承……也不能在两天时间,把一团的素质恢复到五年前。一切都来不及了,参战的机会使命般落到了兄弟军,你将等他们开拔以后,等着一道命令,永远地脱下军装,告别四十余年没有高潮、平平淡淡的军人生涯。战争、指挥战斗,都将是遥远而遥远的事情。一团垮了,你也完了。一团的素质决定了你军长的命运,而不是你军长的权力决定一团的命运。这样的团队,两天,两个月也难以恢复当年的雄风。除非是在战场上!战场上一天时间,对部队的训练,要超过军营里对部队一年时间的全训。若在前线,你相信只用一场战斗,就能把一团训上去,把一团变为一支硬牌部队。你有这个能力,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你感到了悲伤,感到了哀痛,感到了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对你的压迫,心里又闷又胀,觉得要像当年那样,端着什么枪,朝着什么地方,压下扳机半个小时才能出了那口气。可我能对谁发泄?你这样说,一团是我的部队,它垮了我没有责任?集团军数十个团队,认真检查,和一团一样的团就没了吗?比一团更烂的团队就没有了吗?

那时候,他从窗前抽回身子,软软地把自己扔进沙发,心像被人剖开来放在面前一样疼痛,且清楚地看见疼在哪里,又对那疼处无力医治。他突然明白,人最大的痛苦不是内伤和外伤,而是知道那伤处,又无回天之力去医治,就如人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知道自己就要死亡一样。那一刻,他像一个衰老的人一样,对命运屈服了,认可了,顺从了,不想抗争了。以为自己和战争彻底无缘了,最后一次机会也失之交臂了。可就这个时候,作训参谋推门进来了。

“军长,有人揭发一连早上紧急集合用老百姓冒名顶替。说他们连有一个战士回家给营长买电视机,一个月没归队,怕查出来,就请了地方一个退伍兵,以每天五元的工钱,在连队充人头。我去问了,一连长满口承认有此事。”

他从沙发上猛地坐直了身子。部队竟垮到如国民党的军队出钱请人头的地步!非整不可了,就是不能开拔,也要全面整顿,也要让一团成为“军队”,而不是民工队……然他坐起时,心却突然说:承认出钱请人总比那些虚报人数强,总说明心里还有军长,不敢像别的部队那样,三十个人,硬报五十人;人死掉了,却还说出差不在家……他这样想的时候,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别的连队都像一连,整个一团在考核中都采取一连的做法,能够考出优秀成绩吗?能使部队开拔到云南吗?

“你看一团能过考核关吗?”他看着作训参谋问。

“军长,”作训参谋看着他,停了一会儿说,“像你这样组织考试是不行。”

“那……怎样行?”

“其实……往年军区,总部组织的军事考核,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有我们军一是一,二是二。听说有的军……军长亲眼看见部下在高炮射击比赛中,抱着炮弹在落下的拖靶上戳一个洞,再用火柴把洞边烧黑,连问都不问。部下拿了总分第一,夺了优胜红旗,回去照样发给五千元奖金。”

这一些他知道。五八年大跃进的“虚风”几十年在部队没有断过,他曾在集团军处分过八个弄虚作假的团职干部。他的部属,在整个军区是以“实”著称的。一团的上一任团长就是在考核中因欺上瞒下、弄虚作假被降职处理转业的。然而他……到了今天,难道也要这样吗?这样不行吗?这样能够考出优秀成绩吗?能够把部队开到云南前线、组织几场战斗吗?

不能这样,这样有悖你的人格!

那就白白放弃这次参战机会?

更不能。在你的生涯中,不能没有一次战争,不能不组织几次战斗!

难道没有别的路走?难道像一连那样,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民族呢?军队呢?像一团这样的部队不参加战争、不沐浴炮火能从根本上转变为一支“军队”吗?那么多的干部、战士,不经过血与火的考验,能将其铸造成真正的军人吗?不能的。当然不能!我的生涯中需要有战争,我的部属——每个师、每个旅、每个团、营,每个连队和每一位士兵,有谁不需要战争的考验呢!没有从战火中走过的军人不是真正的军人。为了我,为了这支部队,也为了民族,一定争取开拔到云南,一定要设法让一团考优秀。

设法……为了民族……为了部队……啊哈哈哈哈哈!多么伟大!多么壮观!多么堂而皇之、正大光明、理所当然、英雄气概……

不要想那么多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好不好!

情况的变化,万不是我沙干事所能料到。我感到事情似乎是提前商量好的,当然不能说是预谋。但作训参谋和军长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一唱一和的地步,我感到违背了军长做人的原则。

上午八点二十分,军长突然决定召开营以上干部会议。

地点在招待所会议室。

八点四十分,军长站在会议室东端桌前,神情十分严肃,瞟一眼来开会的军官们,镇静一会儿,把大家都压迫在一种紧张里,使得在座的尽管面前都搁着放了茶叶的杯子和水瓶,却没有一人敢动手倒水喝。军长和大家这样讲话是第一次,军长这样讲话前好长时间不发言也是第一次。他那略显小圆的眼睛,这时候更加像死鱼眼睛一般,红黑的皮肤铁青出一种冷漠的铁青色,凝在瘦长的脸上,就如一块木板上涂了青漆,绷紧着发亮。稍微高出一点儿的额门,一方面突出了他南方人的特点,一方面又体现了他自小成长在北方的特征,在这讲话的前一刻,闪出乌色的光芒。他抓着团长给他倒上水的景德镇瓷杯,轻轻地往桌面磕了一下道:“把大家找来,不是为了讲评早上的紧急集合。部队已经垮了,这你们心中都有数。哪个连队今年头几个月没有私自离队逃跑回家的?嗯……有的连队一天时间一次逃跑了十二个,和国民党当年的部队没多少差别啦!今天……把大家找来,是要问面对这样的部队,大家怎么办——后天——大家也都知道了,军区副司令要带着工作组来考核我们团。为什么要考我们团?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们集团军能不能开拔到云南前线,就看我们一团了。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一团,我们一师,我们集团军不是能不能争取到边境防守任务的问题,而是必须得开拔,必须得到云南前线打几仗,必须得让部队到战争中经受经受烈火考验!”说到这儿,军长又把水杯抓到手里,提在半空,然后,彻底地放开嗓门讲:“不这样——你们一团垮了!我们整个集团军都要垮了!四十余年没有打仗,你们已经忘了部队是干什么用的,你们已经把部队当成了民工队!现在,我们能不能开拔,就看你们后天、大后天的考核了……不管你们承认不承认,部队是在你们在座的各位手里垮下的。两天时间,只有两天时间,你们还要把部队扶起来,扶起来!一句话——军区考核你们一定要门门优秀,总分第一。如果我们军不能开拔到前线,我找你团长算账,找你们各位算账!你们不要说我军长不通情达理。这个时候,谁也不要来给我叫难,谁也不要来给我讲理。我不管你们采取什么措施,两天内要把垮下的部队给我扶起来……”

说到这儿,军长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磕,水把茶杯盖弹起来,流到桌上,滴到桌下,他就什么也不管地转身回自己屋里了。

屋里的人全都呆着,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军长回来接着把火发下去。

然军长却再也没回来,他在和军区通话。仅仅到一团十个小时,他已经和军区通了六次电话。

整整等了十分钟,没人发言,没人倒水喝,大家全等在惶恐与紧张中。

我以为军长不该这样让人等。

“大家发言吧,”这时候作训参谋说,“军长不会来了,大家讨论吧。”

原来作训参谋是知道军长不会来的!

不消说,团长的头上是被军长压了一座山。

“两天,”他看着我和参谋,求救似的,“两天时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两天时间……”有一个营长动手倒水了。

“把我们职务撤掉算啦。”

作训参谋这当儿适时笑了笑。

“军长不是说不管你们采取什么措施嘛!”

这话在大家心头拨亮了一盏灯。

“真不管?”

“不会管……这是为了参战,不是别的。”

“真不管了倒不怕考核……”

有几个人笑了,没声音但笑得很轻松。团长、政委、参谋长们相互看看。

“只要不管就好办。”

我想,军长是和作训参谋在心照不宣中给一团十余名干部演了一场双簧戏。这场戏关系到的不仅仅是军长,而是一个团、一个师、一个军和一场战争。

这两天时间,大概是一团有史以来最忙乱、最紧张的两天。两天一过,一团突然井然有序了。有序得十分神奇,就如换了一个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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