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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6)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像复印机里的纸,吐出的是一样的色彩和痕迹。当楼下的蔷薇花开得更欢的时候,燥热来了,额头上老是冒汗,后背也容易湿,燥热突然间就来得这么猛烈,前几天还线衫着身,现在却是一件T恤,这季节的转换都变得十分干脆,不给人半点憧憬。

灵灵还和以往一样,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嘟哝着饿、烦、困、累,所有消极的词都被她用去了。华姨还是很忙,只是话比先前多了起来。有时冷不丁跑到我身后坐着,把我吓一跳,然后又像记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向厨房奔去。我也会跟着过去,听华姨唠叨几句来满足耳朵寂寞一天的需要。华姨说,马玉琴活该。我不知道马玉琴是谁,但从华姨几日来的陈述中得知,她是华姨幼儿园的伙食房组长。华姨说,马玉琴嘴太不稳了,整天嚼拼话(就是嚼舌根的意思),遭报应了。我问遭啥报应了?华姨说,骑车摔跟头了,好好的路面愣是摔了个大跟头,腿断了,住院了。华姨说这些的时候难掩一阵得意,她说,马玉琴不来上班,园里的锅巴就轮到她带回家了。我顺着华姨的手看向锅里,沸腾的水里一群半黑的锅巴在热烈的欢舞着。我想,要是马玉琴嘴稳,就不会遭到报应,要是不遭到报应就不会摔断腿,要是不摔断腿就不会住院,要是不住院这些锅巴此时一定在她家的锅里欢腾呢。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禁一身冷汗,原来都是嘴不稳惹的祸啊。这时华姨突然冒出一句,女人最好不要嚼拼话,特别是姑娘家。说完瞟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转身向房间走去,但我觉得华姨一定在看着我的后背,而且用她那难以琢磨的眼神。

吃完晚饭,大家又各就各位,我依旧伏在书桌上,啃噬着一条条鬼魅的函数曲线。灵灵在床上睡着了,流了很多口水,还发出吱吱咯咯的磨牙声。我听得瘆人,用手捂着耳朵,可那声音尖锐得要命,在我的脑壳上空盘旋着。我推了一把灵灵,灵灵就翻身趴了下去,但吱吱咯咯的声音仍没有停止,我掀起她的睡衣,顺势在她白花花的屁股上写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小点声音好不好?灵灵立马惊觉地坐了起来,问皇阿玛有没有杀紫薇?然后操起一个枕头擦了擦口水又继续趴下。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树影被泻在窗帘上,婆娑斑斓。隔壁人家的音响在嗡嗡地叫,我听得不太清,好像是郑智化的声音,哭丧般在唱:我的床铺很大,我却从没睡好……。于是我转身望着那张宽厚却如此陌生的大床,心里疲惫到极点。

一会儿之后,客厅里传来了声响,很细,像春天的雨,窸窸窣窣的,然后雨点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又像夏天的雨,啪塔啪塔地急骤起来,雨点打在地上,打在盆里,打在人的皮肤上,一切都变得生动活跃了。突然打在皮肤上的雨点声盖过了一切,随着一声重重的“啪”,一切噶然而止。我支楞着耳朵听,想着要是没猜错的话,就该是沙发发出吱吱咯咯声音的时候了。然而,好久之后都是安静,我听见华姨捏着嗓子在骂,畜生,我嫁了个畜生,木头。然后又是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睡着了。我死劲回忆着,我家的小木床唱歌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吓人的对话啊。

灵灵的磨牙声又不合时宜的开始了,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努力把思想和身子一同狠狠地推进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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