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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滇东南吃货志
  李佳怿
  檬蘑
  外婆打电话来,告诉我家中正大啖“竹筒”。又近端午,正是吃“檬蘑”(似为壮语)时。老家的竹筒与外地人到云南旅游时常见的竹筒饭不同,区别主要在于我们用拇指粗的幼竹而非手臂粗的成竹。以前每到端午前,爷爷便从街市上买回数竿幼竹,爸爸用铁锯锯成节。妈妈和小姑将竹节削去外皮,只留厚薄均匀的里层,看起来很像剥过的甘蔗。奶奶准备好小粽叶和米芯草,先在凉水中洗净,再用热水烫软,使之柔韧而不易折断。最关键的糯米是前一夜就泡好了的,清晨换一道水,用竹篓沥干,静置待用。灌米前还有要紧的一步,要在竹节底钻一个小孔,否则竹筒底部的米不能熟透。
  一切准备就绪,便开始我期待已久的灌米环节了。将糯米从竹节中塞进去,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松了米条会断,紧了中间米生。要诀在“敲”,灌两把米,得把竹节搁在案板上敲一会儿,米就簌簌地落下,松紧适宜。灌好的竹节交给奶奶,用小折两层的小粽叶封住口,移近嘴前,用含在嘴里的米芯草绕上两绕,系一个利落的活结,顺手搁在一旁的大锅里,这口大锅一年只用两次。满满一锅竹筒架到火上,煮上半天就熟了。开锅的时候一般是晚上八九点,晚饭刚落,馋虫又起,巴巴地等在锅边,不顾热气氤氲。奶奶怕烫坏了小孙女,先把从锅里夹出来的竹筒放在凉水中泡一会儿。握到手上时,竹筒正好温温的,用侧牙很轻松就把竹皮剔干净了,一管拇指粗的米条包裹在竹子内膜里,一点不粘手,还很好玩儿。放进嘴里,清香软糯,米和竹子的气味融化在舌尖上。当时端午的新月在天上,现在和爷爷奶奶在一起。
  粽粑
  煮“檬蘑”的大锅每年只用两次,端午煮竹筒,腊月煮粽粑。粽粑也是壮家过年必吃的糯食。跟南方人常吃的粽子应属近亲,但仍有滇东特色,最有风味的当数黑米绿豆猪肉粽。工序颇繁,前后要准备数日,兴动全家之力,所以只在过年时做,是一家团圆时的活计,也是祭祀祖先的仪式。
  提前几天买好大粽叶、米芯草,洗净晾干泡好。米先泡上一夜,沥干。第二天一早要起来染米。取很大一捆苏麻秆(取音),烧成灰,和入生米,搅拌均匀,直到把米染成灰黑色。这种黑米有一股独特的清香,草灰的碱性还能帮助消化。绿豆也是前一天泡好的,用手把豆皮搓净,留着嫩黄发胖的豆瓣,看着就喜人。猪肉用若干种香料腌制入味,放一点糖浸好。包粽粑是巧活,是壮家人衡量媳妇是否麻利的首要标准。新老媳妇们扎上围裙,端坐在小凳上,把两张大粽叶(米太多,用一张容易破开)铺在怀里,先倒上一碗米,用手铺成长椭圆形的一层,再在上面铺一层小一圈的绿豆,然后卧上一块猪肉条,再铺绿豆,再盖上大半碗米,坟起成一个小堆。这个过程中手可不能闲着,随意赋形,紧贴米势,灵活宛转,一手掌握。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先将尾部的叶子左右合拢,尾部倒折反扣在掌中,调整中间的粽叶,使之在中部形成一个弧形,再将上部的粽叶合拢,顶端的叶子也倒折扣下,与尾部的叶端一起握在掌心。移近嘴前,用事先含在嘴里的米芯草在中间隆起处绕两圈,在侧边绕几道攒在手里,再在上下各系三四道,同样在侧边绕几圈,使草绳彼此压紧,最后一道塞进上端绳间,系紧。包得漂亮的粽粑,体形饱满,结实,每个都有两斤左右,精神得很。
  大锅上场,煮上一天一夜,还得不断添水。以前奶奶夜里总是爬起来加水,一旁的我睡得迷迷糊糊,只闻到糯米香越来越浓,梦到早上起床,用小勺剜粽粑间的绿豆,它们都已经变成粉黄色了,放在嘴里,说不出的香甜。后来听到“黄粱一梦”的故事,我想,我早就做过的了。
  一个初中同学曾想在淘宝上卖“壮家粽粑”,他打电话来介绍宏大计划,我被这种野人献曝的热情所感动,帮他写过一篇广告文案。最得意的是末一段:“奉送壮家‘香草美人’粽子独家切法:用棉线(或即用捆扎粽子的米芯草)剖开粽粑的动作,有些像记忆中乡邻妇人绞脸的手势。也是取一根较韧的棉线,一头咬在齿间,左手小心捧取温暖软和的粽身,右手捉住线的另一头,瞄准粽子的前端,将线在适宜的位置上面环绕一圈,轻轻一拉,椭圆的粽块便整齐完好地躺在盘中了。”淘宝上现在还没见到卖粽粑,我冰箱里倒有好几个,是过年时从家里带来的,粽粑很神奇,保质期似乎有整整一年,像是在等待下一次团聚。
  花糯饭
  听说“舌尖上的中国”介绍了这种用天然植物染成的“五色饭”,在此就从略了。只说这种花糯饭吃的场合,在壮家是有点特殊的,只在红白喜事时吃。我最熟悉的是黑、紫、黄三种颜色。帮完活儿,把手洗干净,攒一坨在手里,慢慢吃上好久,糯米香碰上草香,悦目的颜色让喜者更喜,悲者少哀。糯饭的吃法,我自己最爱的倒不是花糯饭,而是白糯饭醮苏子末。把苏子炒香,磨成末,或有不磨或磨得不细的,吃在嘴里啪啪响。苏子有一种特别的香,跟芝麻相近而不腻。白糯饭的黏性比花糯饭大,往盘里一转,正好裹上薄薄一层苏子。怪的是,长大后好像就没再吃过苏子糯饭了,我连苏子在地里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
  腌李子
  一连说了几种糯食,得说一款解腻的。十九岁离开老家,最怀念的小食就是腌李子。这是时令小食,只在四五月间春末夏初李子初长成时才有。最好吃的是“插秧李”,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种很贱的李子,水果店都不稀罕卖,只有在街边农民小摊上才买得到,青绿绿的,看一眼就牙根泛酸,口水上涌。壮乡多吃货,我老家尤其多。就为了吃腌李子,还特意发明了一种夹李子的工具,也简单,两块鞋底大小的木块,一头用铁丝缠住,另一头可以打开,把李子夹进去,放在虎口一合,嘎叽一声,汁水四溢,李子被压成李子小饼,香消玉殒在盘里。别看简单,还是有技巧的,手劲过小,李子肉没压碎,就不入味;手劲过猛,李子核压碎了,就影响嚼头。小时候爱盯着看夹李子,不小心被李子水溅进眼睛里,捂着哭上半天,那天的李子就特别好吃。
  夹好李子,放在盆里,真就是洗脸的盆,一家老小都爱吃,一次一盆还不够呢。不用放醋,只放点盐、白糖和辣子面面,敲进几瓣蒜,腌上半个小时,就好吃了。对了,还有一样不可少的点睛配料--薄荷,我们那边叫“狗肉香菜”,加进之后真妙不可言,初夏气息尽在其中。滋味是酸中带点甜,新鲜的李子香年轻不羁,狗肉香菜助阵更是荡气回肠。最美是回味的甘甜,被酸得有些麻的舌头上,含一口水,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如果要命名,我会叫它“青春”。老家有一条叫西街的小吃街,街角有几个核桃脸老婆婆摆小摊卖腌食。每年到吃腌李子的时候,家家都会腌上两缸。真是缸,就是用来养金鱼那种透明的缸子。我常和朋友一起坐到小摊上三毛五毛的吃,整年中最好的时光,
  就这么舌头麻木地消磨过去。
  从我零三年离家到上海读书后,就没有吃到过李子,每年到了吃腌李子的时节,老家的朋友都会给我发短信,告诉我他们又在吃李子。后来一年年的短信越来越少了,再后来有一年,青虫发短信来说,我在吃腌李子,西街的老太死得差不多了,我帮你多吃几个。这以后就再没收到过吃李子的短信。
  上个月爸妈来看我,这是零三年他们送我到上海后第二次来。问我要带什么,我说想吃腌李子。他们还真带来了。一大盒乐扣,装着满满的“插秧李”,大姑在老家买好,坐汽车到文山,从砚山机场飞到昆明,再从昆明飞到上海。在上海做腌李子那一晚,爸爸端上拌好的一盆李子,说可惜没有狗肉香菜,我笑着打开窗户,指着一盆薄荷说,我每年都栽的,就知道会吃上腌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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