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3节 第三章

日子平静透明如一碗清凉之水。

深秋已过,冬天紧步儿到来。其间小菊回了一趟新村,父亲得了危症。小菊看父后从新村回来,当夜就下了一场大雪。

鸢孩起床推开哨楼的屋门,本欲检查设施,练一套军体操,可看见的竟是没过膝盖的大雪,皑皑地白了一个世界。山上的林地消失了,林地下的山脉,也一样地消失了,树木都白得通体透亮,被雪压得唉唉哟哟。洞顶那株几日前还残有枯红的菊花,彻底地结束了表面的生命。躲在洞门锁边那朵枯萎的败菊,虽避了风雪,却干缩得十二分可以,连从前大大方方一个盘儿的痕迹也不再有了。鸢孩拨着深雪,到洞前看了安然的大锁,又大略扫了一眼埋在雪中的水道、电路,回屋试了电话,七摇八摇了几下,电话静默得无边无际,便扛了一支竹竿,找来一段电话的旧线,挎上手摇话机,沿着线路,掴打着电话线上千里长堤似的白雪,慢拨着朝禁区外边走去。鸢孩奇怪,照说,这雪季中的动物鸟雀,都该不动弹了,躲在窝里巢里,静等着鸢孩从那儿路过,轻易地捡了它们。可不想鸢孩的每一杆竹落在线上树上时,没有则是没有;有了麻雀,麻雀照旧从这个树上飞到那个树上,从这个山峰飞到那个山峰。松鼠也灵活得钻天入地,躲在树洞或一块石崖下面。鸢孩没有发现,踩着它的尾巴它都不动;若是发现了,在松软的雪地上跑起来如履平地。鸢孩还看见一只野兔从雪里爬将出来,挑衅似的从他的胯下扬长而去。他追了一程,累得气喘吁吁,最后连那兔子的踪迹也不知隐到了哪里。

站着喘息,一如往年的雪天一样,由于空气过度的清晰,鸢孩闻到了白浓的寒气、清冽的林木腐味和太阳将出时那薄淡紫红的暖昧后面,有一股生硬的钢铁气息、机油、汽油、柴油、特种油的粘稠如马血般的油味。鸢孩知道,这种气味来自大山的深处。他望了望高不显、低也不显的那脉藏了森林钢铁车间的雪山,想到在这酷寒的冬日,空气最为清新的雪天里,一世界人包括曾在这四号禁区做过镇守排长、班长的营长连长,唯他鸢孩能闻到洞内的钢铁青气和铜铝的紫味及各种油类混杂的粘甜的气息,内心里的一种神秘铺天盖地地扩散开来,连发根发梢都有了热暖暖的抗寒的热流。他把手拿在嘴前吹了又吹,把目光从唯他所知的那个山峰移转下来,又开始查着线路朝前走。

小菊立在门口的一棵树下候他,大声说:

“我就知道你会顺着电话线出来。”

鸢孩说:

“上次去镇上该给妮子称半斤棉花做袄。”

小菊说:

“不用。吃过饭我给你去查这线路吧。”

鸢孩说:

“冻死妮子不是。”

开始到小菊家喝小菊煮的红枣玉米糁儿汤,又滚又烫,烧得嘴唇大红亮,身上却渐渐暖得有了热气。看那床上坐着的妮子,抓着什么吃着,身上的棉袄棉裤,都是一个色儿,红底儿白色素花,想起来那原来是小菊的一件棉袄,鸢孩就把碗从唇边端下。

鸢孩说,我还有一条军用棉裤。

小菊说,不穿就拿来拆了,军用的棉花好。

折回去拿来棉裤,又喂了黄黄,在哨楼上垫了一捆热暖的干草,让黄黄卧在草上执勤,鸢孩又开始去查他的线路。走了一程,回头望着仍然立在大门口的小菊,说你不是说要陪我去查线路嘛。

雪停了,有浅红的太阳挂在天空。满目的白雪上浮着薄桃色的光亮。小菊用一个小被裹了妮子,跟在鸢孩的身后。他站在山腰的线下,她站在山腰路边。鸢孩每举一次竹竿,她都要抬起头来看上一眼,问:

“是这儿断了吧?”

答:“不是——”

问:“哪儿断了?”

答:“还在前边——”

问:“不查不行吗?等雪化了多好。”

答:“你不懂不要多说,这不是种庄稼,屯柴火,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

小菊有些生气,说这么重要你让我陪着干啥,冻死人了,我没拿你们部队一分津贴。鸢孩就说,谁让你陪了?是你死乞白赖要跟着我来。于是小菊更加生气,说谁跟着你呀,我现在就走。真的就转身要走,鸢孩立马又回心转意,说急什么,说不定线就断在前边,又说你晚上睡着冷吧,我那儿一夜暖不热被窝。

小菊说,不冷,我有妮子。

鸢孩说,昨儿夜我差点让黄黄睡到我脚头。

小菊说,让妮子睡到你脚头。

鸢孩说:你也睡到我脚头。

小菊说:不脱衣服了行。

鸢孩说:脱了我就吃了你呀?

小菊说:我才十七。

鸢孩说:十七还小呀,有的十七都做了妈。

小菊说:我也做了妈。

鸢孩说:妮子又不是你生的。

小菊说:长大她也不知道不是我生的。

鸢孩说:谁是她爹呀?

小菊说:你不是天天都说要和我结婚吗?

鸢孩说:大冷的天,你都不想和我睡一张床。

小菊说:今儿夜?

鸢孩说:睡哪儿呀?

小菊说:你来我家。

鸢孩说:洞口哪敢离了人,连长每夜都要挂电话。

小菊说:你是让我和妮子去你那儿?

鸢孩说:啊。是这儿线断了。

鸢孩唤着,把地上那断了的线头从雪中抽出,举起来让小菊观看,就像让小菊看一件丢了多日、找了多日的贵物。小菊抱着妮子爬上山腰,看着鸢孩用牙齿咬了线皮,绕着结上,又把手摇步机上的两个夹子夹在两根电线的伤处。

鸢孩说:你不要说话了。

小菊问,怎么了?

鸢孩递着眼色,说我要给连队通话了,也别让妮子冷丁儿哭叫。小菊便抱着妮子远远地走开,觉摸就是妮子哭出声来,也传不到那电话里时便站住,转身,唤道鸢孩你说吧,妮子嘴唇冻得发青。鸢孩估算了一下小菊与自己这边的距离,把步机挂在一棵树上,摇了机柄,又摇了机柄。

“喂,我是四号。”

“有什么情况?”

“指导员吗?电话线通了。”

“电话线本来就通嘛。”

“昨夜大雪断了,这刚刚接通。”

“通了就好,要维护好线路,我们不是一般的部队。”

“你放心指导员。”

“还有别的事吗?”

“上次回连队匆忙,也没顾上见你。”

“给你嘉奖一次,我多次在连队表扬了你,已经让文书把嘉奖卡放进了你的档案。”

鸢孩还想给指导员说些什么,可指导员忽然又说到了那次嘉奖,好像鸢孩打电话就是为了落实嘉奖卡是不是已经存档,别像有的老兵那样,军旅三年,有奖有功,回家打开档案,才发现档案里一片空白,原来是文书疏忽,忘了存档工作。事实上鸢孩不为这些,鸢孩就为着那次回连,见了连长,而没见指导员以表歉意。可指导员把事情弄偏了,鸢孩在电话上不知如何是好,指导员又说还有事情吗?

鸢孩说:“没有了,谢谢指导员的关心。”

回去的路上,飞风把浮雪刮得漫天起舞。太阳也已升至头顶,原来时间已经临了午时,飞起的雪,在午时的日光中,凌乱出一片光亮。鸢孩的脸上硬了一层怅惘,小菊说当官的批评你了?

鸢孩说:“表扬。”

在小菊这儿吃了午饭,妮子在床上睡着,鸢孩和小菊烤了一下午火炉。门外是白雪茫茫,门里炉火灿灿烂烂地黄亮。

响出一片噼啪之声。

鸢孩说:“像打仗。”

小菊说:“爆玉米花儿。”

从火烘的热烫中,烧烤出来松木的香味,红艳艳流满一间屋子。鸢孩望着一根松柴上流出的红油,用棒子挑了点子,说小菊,谈个正经事儿。

小菊说谈吧。

鸢孩说我在县城见一个姑娘,黑辫子耷过屁股。跟着从街这头看到街那头,那姑娘骂我流氓。我说我就看看你的头发,你猜那姑娘说啥?

小菊说说啥?

鸢孩说人家把耳光扇在了我的脸上,说想看了回家让你娘养去。

小菊说这是你说的正经事儿?

鸢孩说这就是正经事儿。

小菊说我把我的头发养得比她的还长。

鸢孩还想说句啥儿,又想伸手去摸小菊肩上的头发。犹豫一下,妮子醒了,哭了一声,那声音清脆白亮,连天扯地,长得如从冬到春的一个季节。鸢孩望着妮子,听那长而又长的哭声,想起来黄黄还未喂上中饭,忙起身离了小菊。

夜里,鸢孩把洞房、哨楼、电盘等处查看一遍,见一切都安然无恙,想继续手抄条令。按往日速度,眼下都该把《纪律条令》抄到第三章第四节。然而秋天至今,自打小菊爷爷死了之后,自打这四号禁区只有小菊和自己之后,委实是抄得慢而又慢。有时连续数天数夜,都未曾想起过去抄。今夜,铺开纸,倒上墨,用剪子剪了岔开的笔毛,正欲抄写,鸢孩听到门外的风声急而又急,冷得黄黄哼哼叽叽,直往那一炉火边去靠。鸢孩用鼻子哼哼黄黄一下,黄黄走了,鸢孩又不忍心,加了柴火,把火盆端得离黄黄近些。回过身时,又见门缝风把桌上铺开的纸张吹到桌下,捡起那纸,用嘴哈哈冷手,想我还是睡吧,便又拉被子,把大衣盖在脚头,在一个葡萄糖水瓶里灌了开水,放在这端被下,脱掉裤子,脚蹬着水瓶,让瓶儿沿着被窝的通道,慢慢朝那头滚去,将被窝的寒气碾成热热的一层气片,浮在被的里上,也就自然不觉被窝冷了。这样子鸢孩刚刚睡下,小菊在门外用手拍了几下门板,唤:

“鸢孩,睡了?”

鸢孩说:“小菊,有事?”

小菊问:“脚头冷吗?”

鸢孩说:“你抱着妮子呀?”

小菊说:“妮子睡了,你脚头冷吗?”

鸢孩说:“不冷,你走吧,这儿是阵地。”

小菊说:“我给你想了一个法儿,在瓶里灌上热水,塞到你的脚头。”

鸢孩说:“我塞了,你走吧,妮子在家。”

小菊说那我走了。鸢孩果然就听到了门外雪地拔脚的声音,由近至远,落谢的粉淡花儿一样,慢慢地消失在了被风吹得发颤的冬夜里。鸢孩似乎是为了捉住那脚步拔雪的声音,披上大衣,拉开屋门,看见远处有盏越来越小的马灯,灯光里是一个用被子裹了身子的一丁点儿身影。不及鸢孩有什么反应,那马灯和身影就转了一个弯儿,消失了。

一切都日日常常、平平淡淡。

说考查团要来,却没有来,鸢孩白白在洞内做了许多卫生和简单维修工作,打发走了秋末和寒冬。冬天在转眼之间便近了尾声。春天的到来,是又隐没在悄无声息之中。直到春节那天,鸢孩伴着小菊在她爷的坟上,才发现春天把冻了一冬的黄土暖得十分松软,彼此啊了一声,才发现春天已经来了。

过年前,营长和教导员在电话上给鸢孩拜了个年。当然,鸢孩也有个回拜。旅长和旅政委通过电话,向鸢孩表示了崇高的敬意。政委还在电话上问他:

“听说你书法很好?”

鸢孩说:“不好。”

政委说:“我送给你一副对联,你写好,贴在门上。”

上联是:居深沟伴青山一人辛苦万人幸福;

下联是:守阵地戍边关一人分离万家团圆。

横额:战士心愿。

鸢孩拿笔抄了政委说的春联,说谢谢政委,您还能再给说几副吗?政委又在电话上说了几副都一一抄了。至大年三十,鸢孩便把这春联书法在巨幅大红联纸上。又给小菊家门框上写了:

国安民安军人是泰山

国威军威人民是后盾

心心相连

在树上贴了“树木兴旺”,河边贴了“源远流长”。贴完对联,在小菊家吃了团圆饺子。初一连长陪着营长到哨所拜年,小菊就抱着妮子到爷的坟上躲闪。因为连长和营长工作深入,在鸢孩这儿过了整整一天,不像往年一样,拜了就走,蜻蜓点水。连长说怎么不见了那八十三的老人?

鸢孩说村里的侄男侄女接他回新村去了。

营长说,老兵去住院咋样,也没一个消息。要不要再派个兵来给你做伴?

鸢孩说不用营长,听说老兵的病刚有好转,再说这儿还有那个老人和他的孙女。

营长说,老人八十四了,他一死就让他孙女回村,这是禁区。

连长和营长走了之后,太阳已经西偏。小菊在她爷的坟上昏昏欲睡。妮子在日光中玩耍,一会儿又安安静静。过了一个年头的坟堆,黄土已褪了它的艳色,土腥气也淡了许多,冬雪把那黄土结成了一层皮儿,罩在墓堆上如墓的一个壳儿。小妮子把那壳儿一把一把抓碎,让细土如沙粒一样从她的手缝流着。鸢孩一步一步,从坟的左侧走来,看见八十三岁的老人,从妮子抓破的土壳中走出,坐在日光下面,拉着妮子的另一只小手,和孙女小菊说着院落房屋,树木土地,充满了亲情和乡土气味。

老人说鸢孩这孩娃不错,这辈子你可靠他。

小菊说他太依那部队的规矩,自个儿没有主张。

老人说做兵的人只能这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小菊说他对我还不如他的黄黄,还有那洞。

老人说这样的人才可依靠,总比你爹你娘对你要亲。

他们还说了许多别的话儿,如妮子是不是常头疼感冒;房屋该翻修一下,不然雨季一来就要漏水;还问了柴火是否够烧,粮食是否够吃,说爹娘对你不好,就设法在这沟里住下,等鸢孩退伍了同他一道回鸢孩老家,如此等等,一问一答。鸢孩看见他们的对话,青枝绿叶,散发着一股春暖秋温的味儿,后悔自己来得早了,惊扰了他们。正欲收脚,小菊睁开了双眼,望着鸢孩,脸上露出桃花灿烂的微笑,说当官的走了?鸢孩说走了。小菊说他们在这陪你过了一个初一,能比我爹娘亲了。鸢孩说其实习惯了部队生活,连队和家一样儿。人都亲情,济同舟,共大业,有难同当。

小菊低了头去,说还是你们的日子好过。

鸢孩给小菊取了一兜食品,都是营长来时给鸢孩捎的营养,也无非糕点、午餐肉之类。小菊吃那午餐肉时,说我梦见了我爷,鸢孩说我看见你梦了你爷。

小菊说爷让我和你结婚。

鸢孩不言,从口袋取出那个抄了大半的红皮书本,掀到其中一页,递给小菊。小菊接过看了,见有一行字鸢孩用红笔划了,是“战士服役期间不准在驻地谈恋爱”的一项规定。小菊把那小册子还给鸢孩,说我压根儿不懂。

鸢孩说这就是我抄的条令。

小菊说:“你抄你的,它关我们屁事。”

鸢孩说:“下周全旅检查条令落实情况。”

小菊说原来我们这也叫恋爱?

鸢孩说你说叫啥?

小菊说我们是个伴儿,连手都没有怎么拉过。又说我去过县城,见过人家恋爱,天冷时两个人的手插进一个裤口袋,不管大街上人多人少,想了还敢抱着亲呢。说到这儿,小菊把妮子抱在怀里,塞给她一样东西吃着,肯定地说了一句话:我们这才不是恋爱。

鸢孩说我们都说到了结婚。

小菊说你不愿了,那话只是说说,我不求你鸢孩。话语毕了,小菊抱起妮子回家,脸上僵了一层青色。鸢孩连连叫着小菊的名儿,小菊不理不搭。鸢孩无奈,欲追未追,看见坟上的黄土块儿动了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在那土下拱着。掀起那块土层,看见一颗芽儿黄嫩嫩正往外面长着,先还是米粒般一滴幼芽,及至鸢孩把那黄土拿开,那芽儿响出一个滴水落地的音儿,长成了一指长的一棵三叶青苗。鸢孩惊了一下,回转身子,唤小菊小菊,你看你爷的坟上。

小菊慢悠悠转了身子,看啥?

鸢孩说,你来看,你来看看。小菊不情愿地转了回来,走到爷的坟前,果然看见那绿芽儿三叶、四叶、五叶地朝外生长,立刻间有了一指高低,在西去的日光中竟有了它的影儿。

是棵柏树。

春天就这么来了。

随着春天的到来,天日渐暖得一塌糊涂。

随着春天的到来,妮子就会了蹒跚走路。妮子走路,脚一歪一趔,如一只上岸的螃蟹。把春天踩得有泥有浆。一场雨后,天晴日出,四号禁区明朗得到处都透着清明亮色,如水洗过的云,水洗过的山,水洗过的林,水洗过的草和花,把这条沟弄得青而耀眼,满鼻子分辨不清的混合的香味。二月的杏白、三月的桃红,偶尔一棵地夹在青山绿水之中,如星如月,和山水遥相呼应,一唱一合。值这样的景况,人就单薄,人就透明,人就终日心底儿清清亮亮。

小菊说:“鸢孩,你真的喜爱我吗?”

鸢孩说:“还问。”

小菊说:“我想去你守的那个洞里看看。”

鸢孩说:“走,看了吓你一跳。”

鸢孩在前,小菊在后,踩着又变得松软而富有弹性的禁区的草路往阵地走去。蚂蚱飞在他们的脚上,蝴蝶飞在腰上,蜜蜂飞在头顶。乌色雀和树梢上的金黄鹂,占了云和天空,啁啾得鸡鸣狗叫,一世界都是它们的欢愉和哀怨。鸢孩走得很快,阵地扑面而来。光秃秃了一冬的洞崖上,又有了碧绿的杂草和无名的小花。伪装网显得不再重要,如被弃置的蛛网一样被搁浅在春天的下面。所有的草和花,都从那网眼伸出头来,长着身子。鸢孩进屋去取阵地内几道门上的保险钥匙,出来时小菊埋怨他说:

“取个钥匙半天。”

鸢孩说:“我想起一件事儿。”

小菊:“啥事?”

鸢孩:“你家在这住了几年?”

小菊:“祖祖辈辈。”

鸢孩:“白住。不知道这山上有个瀑布吧?”

小菊:“不知道。”

鸢孩:“不知道日正顶时瀑布是啥儿样吧?”

小菊:“我先看这洞里。”

鸢孩:“一个一个都看,先到山上。”鸢孩说这时候爬到山上,稍一喘息,太阳正巧在顶上,那景观绝无仅有。鸢孩那当儿的热情漾溢了五湖四海,不待小菊明白过来,他就从小菊怀里接抱了妮子,径直从洞顶一侧,往山上爬去。这一侧有条小路,闪在灌木杂草丛中,宛若一根姑娘扔了的头绳,还能闻到它从头上带来的粉红色气味和头发气味,如冬天余下的枯草霉腐的香味。鸢孩走着,不时回头拉上小菊一把。及至爬上山去,天地忽然开阔辽远得不着边际。山在脚下,小了许多,四号禁区在山皱中如眼皮上的一条折儿。小菊爬了上去,啊了一下,便独自越过鸢孩和妮子,跑到了一片松林中的空地。那空地上是极厚一层越冬后风干的紫色松针,有花草从那松针中穿越过来,绿的绿着,红的红着。小菊擦了脸上的白汗,自由野散地躺在那红绿上面,胳膊伸着,腿也伸着,头也伸着,过肩的头发漫散在额上耳上。鸢孩看见她那隐藏在头发下的两粒红色耳垂,极如妮子学说话时吐在唇外的舌尖。

鸢孩过来把妮子放在她的身边。

“你想啥儿小菊?”

小菊把妮子抱到自己身上。

“我身子下面就是你说的洞和铁林火车吧?”

鸢孩坐下。

“我以为你心里想我。”

妮子从小菊身上爬下。

“我没想你。”

鸢孩望着头顶的水色天空。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