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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阙亚芹她爸的话,自然是老姜婆子传出来的。

如今,阙亚芹她爸已不在人世了,据说死了有三十多年了。综合人们的描述,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还算一个正派人,年轻的时候很能干,做事有板有眼,各种农活儿都精通,身体也很壮实,又吃得苦。后来他当上了党员,接着又当上了干部,一当就是几十年。在当干部期间,口碑也不错,没有发生过贪污和腐败,处理矛盾和纠纷也比较公正,而且果断,不怕得罪人。当然也有一些不同的说法,主要说他性格固执,一根筋,脾气火暴,诸如此类吧。

老姜婆子把阙亚芹她爸的话如实转告给了朱景昌他爸。

据说几天之后,朱景昌他爸又亲自去了一趟阙亚芹家。照那位老乡的说法儿,这是朱家的人不死心,想极力挽回这件事。

人们说,朱景昌他爸,当时还给阙亚芹她爸跪下了。——这事儿却是确凿的。这是阙亚芹的弟弟亲眼看见,之后又对别人讲的。阙亚芹的弟弟当年只有十几岁,特别爱“白划”。事发第二天,他就活灵活现地对几个伙伴儿说:“……‘扑通’一家伙,他就跪地上了!那个快,我都没看真亮儿……完了他还哭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完了他还吭吭哧哧,说了一大堆话……”

“那他说啥了?”有一个伙伴儿问他。

“他说……这个……”弟弟挠了挠脑袋,“你让我想想……呃……”片刻想起来了,“对了……他对我爸说……你就成全俩孩子吧!他是我儿子,她是你闺女……都是咱们的心头肉。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有感情啊……”

“你爸呢?你爸说啥了?”伙伴儿问。

“我爸?哼!我爸把他骂了一顿……”

“你爸咋骂的?”

“我爸?哼!……”弟弟拍了拍胸脯,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儿说,“我爸说……你别来这一套!我是革命干部,你是地富分子……咱们水火不容!你别想用这个拉拢我!我就是把她剁吧剁吧喂鸭子,也不能跟你们家结亲……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还有吗?”伙伴儿问。

“呃……好像……没了……”弟弟想了一下说。

事情到了这一步,显然就没啥希望了。实际情况也是如此。

接着又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那就是,阙亚芹她爸知道了阙亚芹怀孕的事儿。不过谁也说不准他是怎样知道的。有人认为,那一定是阙亚芹自己告诉她爸的。阙亚芹这样做,当然是想让他答应她跟朱景昌的婚事。也有人不同意这个说法儿,说她一个大闺女,这话怎么说得出口,特别是跟自己的爹。他们猜测,那肯定是阙亚芹先跟她妈说了,她妈又告诉了她爸。包括那位乡亲,他也这样认为。

某天晚上,大约七八点钟吧,阙家突然爆发了一场堪称惊心动魄的争吵。那一晚,几乎全屯子的人都听见了从他们家传出来的男人愤怒的叱骂声,女人惊恐的哭叫声,中间儿还有撕打声,以及打破什么东西的碎裂声……

据说,就在这天夜里,阙亚芹流产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

紧接着,到了第二天,天一亮,阙亚芹她爸就来到大队部,给公社保卫组挂了一个电话,说朱景昌强奸妇女,让他们过来抓人。当时有人听见了阙亚芹她爸打电话的内容,马上告诉了朱景昌,目的自然是让他逃跑。可朱景昌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儿,在保卫组来到之前,他就惊慌失措地跑上了大石桥,一头栽进了宽河。等到第二天,他爸和他妈,还有弟弟妹妹们,才在下游的一处河滩,找到了他的尸体,嘴巴和鼻孔,包括眼窝儿,都淤满了泥沙。

还有,在朱景昌自杀之后,阙亚芹疯了!

人们说,那是在朱景昌死后,阙亚芹一听到朱景昌的死讯,当即就昏倒了,醒来就疯了。

滕家渡的老人们还都记得:发疯以后的阙亚芹,整天被锁在家里,不过偶尔也有跑出来的时候,一旦跑出来,就在屯子里走来走去,还逢人就问:“看见朱景昌没?”

“看见朱景昌没?”

这样过了一年多。有一天,阙亚芹又从家里跑出来了。不知怎么,还跑到了宽河的边上,而且失足落进了水里。总之是淹死了。并且,同样是在第二天,同样是在找到朱景昌的那个河滩,找到了她的尸体……

以上就是那件发生在1968年的事。

瞧,转眼已过去了四十多年。

宽河的水,还在流淌;河岸的杂草,还在枯荣。

走马川

某年秋天,我去吉林省长春市参加一个会,本来已吃过晚饭了,一位家住本地的朋友又召集了几个人出来喝酒。朋友说:“刚才大家都没喝好,我们再整几杯。”这些人,大多是在文化圈儿里晃荡的,作家啊,诗人啊,画家啊,作曲家啊。喝酒的饭店名叫“向阳院农家菜馆”。饭店的装修仿照东北乡村农家院儿的样式,饭店门口有个门楼,是用几根原木搭建起来的。各个单间儿的窗户,用的也都是从前农村常见的木格子窗,只是把窗户纸改成了玻璃。其他的器具,诸如饭桌和木椅,都采用一种简单、粗糙的风格,看去很结实很厚重。盛菜的盘子,一律是白底儿蓝花瓷的,且宽宽大大。菜式则以炖为主,小鸡炖蘑菇、排骨炖豆角、酸菜汆白肉、得莫利炖鱼。再就是凉拌菜,拍黄瓜拌大拉皮、老虎菜、凉拌山野菜等等。据我不完全的了解,现在,全国各地的大中城市,好似都有专门经营“农家菜”的饭店。就是说,这已经是个很普遍的现象。只是由于地域的不同,菜式有所不同而已。有人说,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吃农家菜,认为农家菜对健康有好处。这话自有道理。但是也有人说,人们喜吃农家菜,实际是在吃一种记忆,吃一种情感,往大里说,是在吃一种“文化”。

那天我们喝的是东北烧酒,当地人称作“小烧”。这种酒我喝过多次,印象蛮好。喝“小烧”,最好烫热了喝。喝酒前把盛酒的酒壶放进热水里,先烫个七八分钟,待酒温热了,再倒进酒盅里,一口一盅,喝起来特舒服。

酒过三巡,大家不由起了谈兴,于是开始“胡说八道”。古今中外,天南海北,政经文艺,楼市股市,真真假假,亦庄亦谐,争先恐后。诸如哪个国家又换了新总统或新总理,有什么特殊的背景;汉武帝和司马迁,谁对历史的贡献更大;我们为什么要购买那么多的美国国债,他们会不会赖账不还;诸葛亮到底是不是个好丞相;哪个歌手最近唱了一首什么歌儿;唐太宗那么理性的一个帝王,为什么会因为过量服食丹药而丧命;哪个地方又揪出了一个腐败分子,贪了多少钱,有多少个情妇;哪个电影导演又拍了一部新电影,片名叫什么,女主角由谁扮演的;曹雪芹为什么要写《红楼梦》;哪个女演员最近又爆出了什么绯闻;楼价会不会再上涨;哪个作家最近又出版了一本什么书,写得怎么样;前苏联还有哪些作家是现在还值得读的;哪个画国画的画家仅用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能画一张大画,却可以卖到十几万人民币;利比亚的卡扎菲,还有埃及的穆巴拉克,为什么一下子就垮台了;假如秦始皇没把皇位传给胡亥,秦朝会怎样……

凡是这类聚会,基本都是这个样子,大家会兴之所至,乱说一气,没有什么主题,也没什么约束,说了就说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图的就是一个放松,当然,也会有认真的时候和认真的人,说上一些认真的话。

这样聊了一阵儿,忽然有人说起了自己的见闻。这人是个画油画的画家,相貌粗犷,留着络腮胡子,据说有一定名气,曾经多次举办个人画展,画作多以乡村为题材,包括乡间风景和乡村人物。大家都叫他老余。

老余五十多岁,年轻的时候当过下乡知青,全称是“下乡知识青年”,在吉林省某县的一个生产队生活了三年多,1977年恢复高考,因他打小儿就喜欢画画儿,报考了一所师范学院的美术系,想不到还真考上了,毕业后先做中学美术教师,后又到出版社和一本文学期刊当“美编”,最后调进画院做了专职画家。

老余自己说,他喜欢四处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乡下,当初没有条件,就坐绿皮火车或者长途汽车,带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再背上一个画夹子,辛苦是当然的,后来条件好了,自己买了一辆吉普车,这就方便多了,要去哪里开车就走,想在外边待多少天就待多少天。

老余说,这样经常在外边跑,他感觉特别好,心情舒畅就不用说了,对画画儿的帮助也特别大,更重要的,是可以见识很多事物,有很多是我们平时见不到的,报纸啊电视啊,根本帮不了你,一定要自己亲自去看,有些事儿甚至会超出你的经验和想象,有时候,你会为此感到吃惊。

下面就是老余所讲他的一次经历。

老余说——

“去年冬天,好像是冬至前后吧,我又开着我那辆破车出去转了一圈,前后有半个月吧。这一趟大体上是向北跑,最远到了松原和扶余一带,再过去一点儿就进了黑龙江的地界儿。除了长春附近这一段路,我基本没走‘高速’,偶尔会跑跑‘国道’,但更多是在乡间公路上晃荡。我一路走走停停,拍了好多照片。

“去年冬天雪大,路两旁的田野都叫雪给埋住了,起码得有一尺厚。若在晴天,银光闪闪,一望无际。偶尔会有一些树林,傻傻地挺立在那里,才使景物有些变化。偶尔也会有一棵孤树,立于天地之间,似乎在期待什么,让人无限遐想。远远近近会有一些屯落,或者几间房舍,但多半都很安静……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东北人有‘猫冬’的习惯……

“一般情况下,我都是白天在在外头转悠,晚上赶到城里住宿,多半是住在县城,城里的条件毕竟好一些,好歹能洗个澡,吃饭也方便。偶尔也会在某个乡镇住一晚,就住那些镇政府和乡政府的小招待所、小旅店,这种情况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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