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运愣了一下，没想到济县人口不到九万人，考童生的人数竟然能达到两千。方运知道古代识字率很低，梦中世界的古代男人识字率在10%左右，到了民国初期也不过只有15%，其中有过半还是需要认字的各种工匠、艺人，士子书生的比例还不到5%。就是这比例，在古代各国中已经是最高的，古代西方贵族大都不识字，大量国家的识字率低于1%。在方运看来，济县的童生试一次能有三四百人就足够多了，可没想到竟然能有两千人。这个数字太吓人，济县是下等县，一年也只能录取五十个童生。

方运心中惊讶，觉得自己小看了童生试的激烈程度。方运很快记起，圣元大陆的人口密度远高于梦中世界的古代。县府根据富裕程度分上中下等，而济县是下等县，土地资源相对贫乏，可因为有才气的存在，平民只要不偷懒，都饿不死。方运和杨玉环就是最好的例子，哪怕只是两个孩子，也依旧能养活自己，甚至能勉强供一个人读书。

圣院大陆的县令等官员有一项很重要的职责，就是助农。雨少了，当地官员就要举办“祈雨文会”，召集当地有文位的人做祈雨的诗词文章。如果诗词文章够好，才气引动天地元气，天就会下雨。如果当地的士子祈雨失败，或者天气实在太旱，那么官员就要准备“文宝”和“圣页”等物，消耗才气，书写古代名人的名篇祈雨。一旦雨多了，就会举办“止涝文会”；遇到蝗灾，就要举办“驱蝗文会”，少不得要作驱蝗调、灭蝗曲。诸如此类的文会不胜枚举。正是因为才气的功劳，这里的粮食产量远胜于梦中世界的古代，养活的人也更多。再加上文位的吸引力，许多人勒紧腰带也要供孩子读书，所以一县童生试才有这么多人。

“在圣元大陆，才气是第一生产力。”方运心里想着，被杨玉环搀扶下车。

周围的考生纷纷看过来。认识方运的人不多，但江州西施的大名人人都知，哪怕从没见过她，此刻也能猜到，因为杨玉环太美了。许多人蠢蠢欲动，可惜即将县试，不能节外生枝，只好压下才子会佳人的念头。杨玉环从小被人看惯了，眼中浅浅的羞意一闪即逝，然后毫不在意地扶着方运，替他背着书箱。众人更加羡慕，这女人真是太贤惠了，恨不得自己变成方运。

“方运！”

“玉环姐！”

就见四个人离开队伍，快步走过来，人人背着竹条书箱，除一个人明显比方运小，另外三个人都比方运大好几岁。他们是方运在私塾的同窗，一起读书学习三年多。四个人中，除了梁远家里开着米店，比较富裕，其他人和方运家一样，都是普通人家。只是他们四人的父母健在，家里条件比方运好。可他们从来没有瞧不起方运，相互间的感情很真挚。只有十二岁的葛小毛曾红着脸说过，交好方运是为了能多看看玉环姐。

“方运你怎么了？”梁远在五人中个子最高，几步窜了过来，皱眉打量方运。方运虽然换了干净的衣服，可头上包着药布，脸上有明显的淤青和伤口。

方运微笑道：“昨夜下雨，路滑摔倒了，都是小伤，不影响考试。”

葛小毛担心地说：“都伤成这样还不碍事？真的能行？”

方运半开玩笑地道：“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在临考前遇险，又遇老师教诲，可见天必将降大任于我。”

“老师？孙先生特地指导过你？”梁远好奇地问。

“不是孙先生，是另一位你们不认识的老师。不说这个，我们排队进文院。玉环姐，书箱我来背。”

人高马大的梁远却抢过书箱说：“我帮你拎，走吧！”另一个同窗陆展，则扶着方运。他们辞别杨玉环，排队进文院。方运四处打量，去年他也考过童生，但现在他经历了梦中世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葛小毛小声埋怨：“我才十二岁，来了也是浪费钱。我做个歪诗还行，可‘请圣言’太难了，除了十三经，还要考众圣的一些著作。孔夫子封圣已过千年，封圣者数十，‘请圣言’要选考多位先圣的著作。我上了五年私塾，不过才背诵了《论语》《孟子》《易经》《周礼》和《春秋》，怎么也考不上童生啊！”

方运知道，所谓的“请圣言”类似于问答、填空和默写，让考生根据提示去补写前文或后文，有的甚至要默写一整章。这让方运想起了梦中世界的唐朝科举。梦中世界里，唐朝科举考“帖经”。帖经是录取考生的重要科目，就是抄录经书中的几句话，然后遮住几个字，让考生填上，比“请圣言”还要简单。唐诗之所以兴盛，主要原因是唐朝科举还考词赋，而且所占比重极大。在圣元大陆，圣院发现诗词和才气最为契合，尤其是能传世的战诗战词，往往影响人族兴衰，所以科举必考诗词，而边塞诗是重中之重。

梁远笑着说：“你年纪小，让你来不是为功名，而是为了长见识。你尽力而为即可。童生试的‘请圣言’，一出就是三十张试卷，府试考秀才的‘请圣言’更是达到一百张。有人戏称为考百页死耕牛，怎么可能全答对？”

陆展道：“小毛你不要气馁。除了四大才子，没人能答对童生试所有的‘请圣言’，我们也不能，更何况你。好在童生试要考的范围较小，秀才试的‘请圣言’才刁钻古怪，科举数百年，历代才子都无一人全答对，那些最终封圣的先贤也是如此。”

葛小毛松了口气，说：“梁远，这次童生考试全靠你了。孙先生的弟子这些年一直没人中童生，别的私塾都笑话咱们。咱们比不上那位过目不忘的神童方仲永，可不能被别人比下去。希望列祖列宗众圣保佑。”

“你呀！”梁远失笑摇头。

方运听到方仲永这个名字，稍稍一愣。

就在这时，附近有人突然大声说：“方仲永来了。”

众人立刻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少年面容严肃，没有丝毫的稚气，目光中也没有丝毫神童应该有的灵动，只是看着比同龄人稳重。随后，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中年人得意洋洋地从车上下来，不少父母立刻上前恭维那中年人。文院前的考生和考生亲友足有三四千人，方仲永父子一到，大部分人都停止说话，看向方仲永父子。

方运没想到同是姓方，这对父子竟然这么耀眼。方运认得方仲永和他父亲方礼，那是他的远房亲戚，论辈分，方运是神童方仲永的叔叔，只不过两家关系太远，所以没有来往过。

葛小毛羡慕地说：“方仲永的神童之名，在济县都要超过玉环姐的美貌。他不仅过目不忘，吟诗作对也远超我等。他父亲说他在十岁就能考上童生，之所以在今年才第一次参加童生试，是为了厚积薄发，争本次考试的童生第一，当‘案首’。”

“此次案首非他莫属了。案首可免试入大源府的府文院，那可是一府之内最好的学堂，比咱们的私塾不知道好多少倍。”梁远说。

陆展不悦地说：“他只是才思敏捷，离过目不忘还差得远，那可要进士才能做到。再说江州下辖九府，大源府文院不过是其一。他倘若真是天纵奇才，州文院的‘院君’李大学士必然破格收他入州文院，以童生的身份与全州最顶尖的秀才举人一起读书。你们认为可能吗？李大学士可是和州牧一样，是三品大员，文位甚至还要高，负责一州数千万人的教化。没有他的认可，谁也不配当神童！”

众人暗笑。去年方仲永去过陆家镇，恰逢陆家镇举办一个小型诗会，结果方礼就让方仲永在诗会上作诗，力压在场的读书人，让陆家镇的学子脸上无光。那时陆展就在其中，不止一次表示对方仲永不服气。

梁远低声说：“陆展说得也有道理。方仲永毕竟年纪太小，最好的一首诗也不过是‘出县’层次，还没有到‘达府’的层次。不过假以时日，他或许会有更高的成就。”

陆展又说：“对！他至少要有一篇诗文超过达府，到‘鸣州’，那样才算神童。至于‘镇国’，乃至更高的境界，那就不是我们可以谈论的了。”

县、府、州、国，一级比一级大，是圣元大陆通用的行政区域划分方式。

葛小毛小声说：“其实诗文出县也不错了。很多秀才一辈子都写不出出县的诗文，就算举人能诗成出县，也足以举办一次宴会庆贺。”

一直没说话的卢霖沉声说：“蛮族作乱，庆国虎视，与其争名夺利，不若苦思如何抵御外侮。”

陆展和葛小毛露出惭愧之色。梁远微笑说：“卢石头，我们不过说说而已，你不要这么正经！”

“唉，边兵与草蛮的战事屡屡失利，柳……某些人却为一己私欲，置国家危难于不顾。我若能考中秀才，必然持笔从军，不为报效朝廷，只为我人族子民！”卢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附近鸦雀无声，除了少数人略微嘲笑，大多数人都面带敬佩之色。

圣元大陆有三蛮，分别是草蛮、沙蛮和林蛮。三蛮又有各族，诸如狼蛮、虎蛮等，相传是妖族和人族杂交的后裔。

方运仔细看了一眼卢霖，浓眉大眼，国字脸方方正正，这人也是私塾里最有正气的人。当年方运刚入私塾，有人欺负他，多亏卢霖伸出援手。五个人里卢霖虽然话不多，但最让人敬重。不过哪怕是他，也不敢当众骂左相柳山。卢霖说完，看了看方运。

方运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出了纰漏。原本的方运，虽然不如卢霖这么刚正，但因为家境贫寒，深知人间疾苦，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然后安邦定国，是个铁杆的主战派。方运立刻说：“卢霖说的是，男子汉当志在沙场，马革裹尸！”

卢霖露出赞许之色。梁远笑道：“方运，你拍马屁的水平越来越高了。”其余人都轻笑起来。

众人一边聊着，一边随着队伍向前。方运很少说话，他一直在消化记忆。

走到文院门口，两个面无表情的士兵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向方运伸出手：“考牌和文书！”

梁远把书箱递给方运，方运打开书箱，先拿出最上面的木质考牌和身份文书递给一个士兵，又把书箱递给另一个士兵。右边的士兵接过书箱翻看，里面有毛笔、墨锭、砚台、笔筒、笔架、镇纸、盛水竹筒、糖饼布包等物。士兵点了一下头，把书箱递给方运。左面的士兵看了一眼考牌，又看着身份文书，上面画了一张方运报考时的画像，又用文字描述了方运的体态外貌。他看着方运，最后目光落在包裹方运头部的药布。

“怎么回事？你就是那个坐牛车来的？”士兵一脸严肃地问。

方运答道：“昨夜遇四个大源府口音的歹人袭击，幸好捡回一条命。替我包扎伤口的是慈生堂的李大夫，他可以为我作证。”

士兵点点头说：“每次科举都有三位先圣坐镇圣院，俯察天下，无人可以瞒过圣目。你自己也知道作弊的后果。”

“小生知道。”

士兵把考牌和文书递给方运，放方运进去。方运的好友这才知道，方运竟然被人打了，非常生气。可这里是文院，他们不敢作声，只能把愤怒压在心底。